球僧
在人們的印象里，寺廟的法相莊嚴與塵世的喧囂是完全不搭界的事情。不過那扇隔絕紅塵的山門后面卻依然與一只小小的足球連結在一起……
冷眼世界杯
球趣篇
南方周末 曹筠武／文 麥圈／圖
下午3點，傣族僧人帕香午休起身，隨手打開了起居室里的電視機。電視還停留在昨晚的頻道，而現(xiàn)在正是比賽的重播。球迷的鼓噪和解說員的聲音隨即打破了佛寺的寂靜，在院墻內(nèi)蔓延開來。
云南省西雙版納州勐海縣勐遮鎮(zhèn)的召莊佛寺，即便遠在德國數(shù)千公里之外，即便有環(huán)繞寺廟的高大院墻和日日誦讀的莊嚴佛法，也不能阻止僧人們成為不折不扣的球迷。
“眾生傾倒”
電視里重播的是德國與波蘭的比賽，德國的大牌球星們在場上久攻不下。正在洗臉的帕香瞥了一眼電視，顯得對德國隊很不屑：“我不喜歡德國，他們沒有特色。”
19歲的帕香精力充沛，但最近，準確地說是從世界杯開始之后，帕香開始有了午睡的習慣。每天的球賽從晚上9點開始到凌晨5點結束，帕香和寺里的師兄弟們也常常熬到午夜，碰到精彩比賽，還要一直看到第二天凌晨。
電視擺在僧人們臥室外面的起居室里，除了大佛爺，寺里一共有9個和尚。一到比賽開始，師兄弟們就擠著坐滿了電視機前的長椅。不過，臨近半夜，幾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往往開始犯困，一個接一個地歪倒在椅子上。
“他們第二天還要去鎮(zhèn)里上學，不能熬夜，”和尚中年齡最大的帕香說，“這個時候大佛爺就會吩咐我們督促小和尚回屋睡覺。”
大佛爺薩米典的臥室就在起居室的另一側(cè)，從窗子里他就可以看見電視機前的和尚們。臥室里有一臺供佛爺專用的電視，薩米典通常邊看比賽，邊注意徒弟們的動靜。薩米典是一個盡職的大佛爺，無論比賽多么精彩，他都可以在小和尚剛開始打瞌睡時，及時地把這些不情愿的小球迷趕進臥室。
帕香和比他小一歲的師弟帕龍自由一些。不過，大佛爺有時也會催促他們?nèi)バⅲ蠓馉數(shù)睦碛赏ǔ６己堋皩I(yè)”：“接下來的比賽沒看頭”。這種時候其實并不常見，比如波蘭對哥斯達黎加的比賽之前。
無論晚上看球到多晚，第二天早上6點半必須起床，這是寺廟延續(xù)千百年的規(guī)矩，僧人們要聚集在大殿念經(jīng)早課。除了通常的“戒經(jīng)”等佛教律典，帕香們最近“私自”增加了一項內(nèi)容，為自己支持的球隊祈求保佑。
帕香最喜歡的球隊是英格蘭，按照帕香的說法，他正在每天“努力讓英格蘭成為佛祖喜歡的球隊”。
在寺里，喜歡英格蘭的帕香算得上是另類，因為絕大多數(shù)師兄弟喜歡的是巴西。但帕香覺得巴西“太夸張”。電視廣告里，巴西隊的天才們在更衣室用炫目的技巧傳遞著皮球———帕香會有些挑釁地對身旁的“巴迷”們說，“他們能在球場上這么踢么，他們不能，所以他們表現(xiàn)得不誠實！”
巴西隊幾天前的第一場表現(xiàn)得很一般，一度被克羅地亞圍攻，王者風范全無。“他們都很緊張，”帕香笑著說，“好在最后還是贏了，帕龍他們早上認真為巴西念經(jīng)了！”
帕香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喜歡英格蘭，為什么喜歡足球。2002年，15歲的帕香第一次看世界杯，當貝克漢姆罰進對阿根廷的點球之后，帕香就不可抑制地愛上了這支球隊。“喜歡就是說不清楚原因也支持”。
和帕香一樣，對于寺廟里大多數(shù)師兄弟們來說，2002年是他們的第一次世界杯。足球就像一個精靈，突然闖進了他們心靈深處原本純凈單一的祭壇。在足球的魅力面前，人們?yōu)楹稳绱溯p易地投降？
帕香說，他可能理解這其中的原因：眾生傾倒。
和尚的“世界杯”
時間接近下午5點，帕香從袈裟口袋里掏出手機，給鎮(zhèn)里另外一座佛寺的佛爺都叫打了個電話，都叫是他的球友，準確地說，是他的隊友。
在勐遮鎮(zhèn)，帕香和都叫所在的足球隊大名鼎鼎，在去年10月的鎮(zhèn)足球比賽中，由鎮(zhèn)里的58個佛寺的和尚組成的佛教隊擊敗其他所有7個村寨隊，奪得2005年度“遮壩杯足球賽”冠軍。
“我們連續(xù)三年進四強，連續(xù)兩年進決賽，去年是冠軍。”帕香驕傲地說。去年獲得的冠軍獎狀，就擺在正對起居室門口的柜子上。
在電話里，帕香約都叫去鎮(zhèn)里的中學足球場踢球，“把隊員都叫上，”帕香在電話里指揮都叫，“好久都沒有練球了。”
實際上，按照佛寺里的等級，帕香屬于最低級的沙彌，而都叫已經(jīng)升了佛爺并掌管著蔓壘鎮(zhèn)的佛寺。但在球隊中，帕香屬于2005年奪冠主力隊員，那個時候“都叫只是替補”。
在寺廟里，都叫可以命令帕香，而到了球場上，帕香就成了都叫的指揮者。“踢球的時候，球技說了算。”帕香笑著強調(diào)說。
說到球技，帕香最喜歡的是貝克漢姆那腳精準的長傳。每當小貝在場上施展圓月彎刀絕技取對手性命于一瞬，帕香就佩服得五體投地。帕香在佛教隊里打的也是中場，盡管他身體強壯，速度驚人，帕香還是更喜歡模仿貝克漢姆，為前場隊員輸送絕妙的傳球。
而都叫更加喜歡出神入化的直塞或者短傳，他最喜歡的球星是巴西的小羅。“帶球好的對手我們不怕，他過得了一個過不了第二個，但是傳球好的球隊就很難打。”在對球星的態(tài)度上，都叫也根據(jù)傳球好不好的標準嚴格區(qū)分，他還欣賞法國的齊達內(nèi)，但很不喜歡葡萄牙的小小羅。
下午五點半，帕香、帕龍和都叫等人在鎮(zhèn)中學足球場匯合，簡單的熱身之后，他們和學校里的學生拉開架勢打了一場比賽。按照教義，僧人不能穿俗世的衣服，帕香們就把長及膝蓋的黃色袈裟巧妙地卷起來扎在腰上，上身只穿貼身汗衫。在球場上，統(tǒng)一黃色的身影倒也顯得整齊一致。
“你看我們像不像巴西隊？”整理袈裟的時候，都叫忍不住炫耀，“我們都穿黃色。”
佛教隊的領隊就是召莊佛寺的佛爺，整個勐遮鎮(zhèn)佛寺的總管，薩米典大佛爺。他負責挑選和尚組建球隊參加勐遮鎮(zhèn)傳統(tǒng)的“遮壩杯”已經(jīng)8年。“前面幾年都是倒數(shù)，從2003年起，我們才成了一支強隊”。
原因其實很簡單，在參加第一屆比賽的時候，佛教隊的隊員還大多是些小孩子，隨著孩子們長成身強體壯的大小伙子，村寨隊的成年人們就有些吃不消了。
令薩米典犯愁的是，多年鍛煉出的隊伍現(xiàn)在面臨拆散重建的局面。按照傣族的習俗，隊里大部分主力都已經(jīng)到了還俗的年齡，“我們的主力守門員去年剛還俗，立即就被他們村子請到了隊里，”薩米典既遺憾又有些驕傲地說，“現(xiàn)在又要這些小孩慢慢鍛煉了。”
在剩下的隊員里，帕香就成了當仁不讓的領袖，而原本的替補都叫也得到了上場機會，只是球技還需要多加練習。“我們傣族人爆發(fā)力好，練足球很合適。”都叫說。他說的不假，球場上，佛教隊的風格就跟英格蘭一樣，隊員個個腳頭硬朗，后衛(wèi)接球就大腳直飛前場，前鋒恨不得剛過中線就遠射破門。
大佛爺薩米典珍藏著去年奪冠時他手捧獎杯的照片，去年奪取冠軍，是薩米典“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候”，奪冠那一天，佛教隊大擺慶功宴，隊員加上前來慶賀的村民，一共喝了70多瓶白酒！
大佛爺薩米典破例讓隊員們放開了喝，他說，“那個時候，就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踢足球，同時學佛法
踢完球，帕香回到寺里洗漱休息。他支持的英格蘭，再過幾個小時，就要迎戰(zhàn)小組賽第二個對手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了。
直到看到英格蘭的對戰(zhàn)表，帕香才頭一回知道世界上還有特立尼達和多巴哥這么一個國家。“他們是兩個國家聯(lián)合起來的么？”帕香好奇地問。顯然，世界杯又給這個淳樸的傣族小伙子上了一堂地理課。
但不管怎樣，英格蘭第一場不在狀態(tài)僥幸取勝，今晚已不容有失。比賽開始前，帕香顯得有些緊張。
大佛爺薩米典卻很輕松，他支持的是法國隊，他信仰佛祖，同時崇拜齊達內(nèi)。“如果碰上法國，英格蘭就不行了。”薩米典樂觀地估計。
對于世界杯，身為大佛爺?shù)乃_米典已經(jīng)不像帕香、帕龍那樣顯得掛礙。除了足球，目前他考慮的最多的還是即將來臨的佛家“關門節(jié)”。
按照南傳佛教教義，每年3個月關門節(jié)期間，和尚們需要集合起來，學習佛教經(jīng)典和傣族文字。對于傣族來說，每年的這3個月，就是他們民族文化傳承的重要時刻。
在過去的幾十年中，寺廟，佛教，包括關門節(jié)這一傳統(tǒng)，都曾經(jīng)在勐遮被迫中斷過，從上世紀80年代恢復以來，傣族父母們越來越重視對于子女的民族傳統(tǒng)教育。他們按照祖輩的習慣，把每一個適齡的小孩送到寺廟修行，直到成年后再返回塵世。
實際上，令薩米典焦慮的是，相對可口可樂，相對流行音樂，相對Internet，如何增強佛理的講述對于小孩們的吸引力成為一個問題。
即使在清修的寺廟內(nèi)，流行文化的符號也不時出現(xiàn)。現(xiàn)代元素在不可阻擋地形成每一個人的生活習慣。這既包括流行八卦，也包括足球，包括世界杯。“不能要求小孩完全像我們一樣生活，”薩米典說，“但是他們?nèi)匀恍枰獙W習佛法和傣文，這是我們傣族的根本。”
19歲的帕香似乎比小和尚們更能懂得薩米典的苦心，由于對佛教的研習成績，他將在幾個月后升為佛爺。就在經(jīng)堂的旁邊，一座戒壇正在搭建，到時候，他將在新修好的戒壇上，接受大佛爺薩米典為他主持的儀式。
在自己的房間墻壁上，帕香貼著一張傣族女菩薩的畫像。傳說中，當佛陀研修奧義，妖魔從地底鉆出企圖加害，菩薩從水上來，用長而柔韌的法辮護衛(wèi)佛陀。帕香說，他希望菩薩也能護衛(wèi)自己的心靈。
又是凌晨，電視機里英格蘭隊仍然苦攻不下，帕香卻堅信英格蘭會取得勝利。就在中場哨響起之前，貝克漢姆終于彎刀出手，中鋒克勞奇將皮球頂入大門，英格蘭驚險取勝。
起居室里觀戰(zhàn)的和尚們一片驚嘆，帕香卻臉露神秘的微笑，“早上我為英格蘭念經(jīng)了。”他說。
(P116715)
蔓壘寺廟里的足球熱，小和尚一有時間就喜歡踢球
薩米典是當?shù)氐姆馉敚彩亲闱蜿牭念I隊
在帕香的生命里，有兩樣東西伴隨著他：足球和音樂
帕香和隊友們練習射門
晚上，帕香和伙伴們喜歡到燒烤檔吃肉喝酒，還有看球，云南是小乘佛教的集中地，小乘佛教的禮俗與中國大部分地區(qū)盛行的大乘佛教不同
還俗后的球隊守門員的手上有“尤文圖斯”的紋身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00421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