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稀土之都——白云鄂博,正遭受亂采濫挖的嚴重侵襲,地下水嚴重污染,耕地荒蕪、牲畜大量死亡,嚴重影響了當地農民的生計。
在包頭,包鋼選礦廠尾礦壩對于周邊地區的放射性污染日益嚴重,且尾礦壩離黃河最近處僅為10公里,尾礦壩的水正以300米/年的速度朝黃河滲透。專家指出,一旦出現地震或者大規模降雨致使尾礦壩決堤,尾礦流入黃河后,比2005年發生的松花江水污染事件要嚴
一邊是經濟要發展;一邊是生態被嚴重破壞。當地政府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尷尬的兩難問題。
□晉瑛 本報記者 李慎波 發自包頭
白云鄂博,蒙語的意思是:富饒的神山。
但這座“神山”卻正在逐漸失去其富饒。
白云鄂博位于內蒙古包頭市北150公里,是由鐵、鈮和稀土組成的超大型礦床。其中尤其稀土的儲量聞名于世。業界有“世界稀土在中國、中國稀土在包頭”之說,而包頭的稀土就在白云鄂博。
據1989年美國礦務局出版的《礦產品概覽》,世界稀土工業儲量為4500萬噸,其中,中國稀土資源儲量為3600萬噸,占世界儲量的80%,居世界第一位。而其中白云鄂博的稀土儲量則又占國內稀土資源儲量的80%以上。
然而,擁有如此豐饒資源的白云鄂博近年卻正在遭受亂采濫挖的侵襲,生態環境也因此一步步惡化。
2006年6月9日,在白云鄂博27公里外的達茂鎮西河鄉哈教村,記者看到村里大多數農戶家里都存放著煉金用的器具。一位農民告訴記者,如今村里的水因為氰化鈉(煉金的原料)超標,已經不能飲用。
由于在2003年稀土價格一度高企,大量中小稀土廠便在白云鄂博滋生蔓延,大量排放氟氣和粉塵,導致包頭市達茂旗白音敖包蘇木牧民們牲畜的死亡數高達6萬頭。
2005年10月,中國科學院院士、北京大學稀土研究中心名譽主任徐光憲聯合包括王乃彥、何祚庥等人在內的15位中科院院士,聯名向國務院提交了《關于保護白云鄂博釷和稀土資源,避免黃河和包頭受放射性污染的緊急呼吁》的緊急提案,隨后溫家寶總理批示國家發改委調查處理。
今年6月中旬,記者前往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就稀土開發及當地受污染情況進行了詳細調查。
“黑口子”密布
2006年6月9日下午,包頭白云鄂博達茂鎮百靈廟鎮。
一條高達20米、連綿數公里,由廢礦石壘砌成的石墻將遼闊的草原分割成東西兩個世界。石墻西面,無垠的草原上,風云追逐;石墻的東面,“狼煙四起”,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石礦廠、稀土廠熱火朝天。
據當地居民透露,因為稀土的盲目開采,使得當地環境遭到了嚴重污染。其中,以達茂鎮百靈廟鎮最為嚴重。石墻東面的這些礦廠就是所謂的“黑口子”。
當記者的車行至一家“黑口子”時看見,該廠規模不大,總共人員在6人左右,沒有任何顯示其身份的標識。
記者試探著詢問:“咱們廠開采稀土,效益還好吧?”
一位中年男子回答道:“生意不好做,現在國際上價格又低,政府也查得嚴。”
記者表示手頭有些閑錢,聽說包頭有稀土,也想在包頭投資開個廠子。中年男子表示,他是這個廠的老板。前些年在白云鄂博稀土生意還湊合,后來包頭市環保局下來檢查,關掉了數十家廠子,他們的廠子也是一年前新開的。據該男子透露,在達茂旗和白云鄂博東礦之間,約有七八家“黑口子”,規模從年產量幾十噸到幾百噸不等。
據了解,在稀土提取過程中,普遍使用的是酸法和堿法。堿法的污染小,但成本高,酸法則污染大,成本低。目前大部分企業采用的都是酸法,產生的廢氣對草原生態有嚴重影響。
按照中年男子指明的方向,記者來到百靈廟部隊營房(地名,先前有部隊把守),看到的景象和想象中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差得太多,零星的小羊群分布在草原,咀嚼著石頭上的陽光,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蒙古包,有的僅是破敗的一排磚房。
劉建是磚房的主人之一,他告訴記者,牧區的水已經嚴重污染,他家現在靠從山上引下的水為生。目前劉建家養了為數不多的牛羊,主要是靠在草原上開墾種植莊稼過活。
劉建忘不了幾年前的那段恐怖的歲月。當時劉建家養了900多只羊,仿佛是在一夜之間,一半的羊死亡。在死去的羊中,劉建發現,他們都長著長長的“獠牙”,面目猙獰。原因是草原嚴重的氟污染。其中,以1997年、1998年最為嚴重。
“淘金者”的樂園
“一井一井的氰化鈉毒水害人!去年夏天我親眼看到途經此處的小鳥低頭喝水,一抬頭就撲棱著翅膀死了。”6月10日,達茂旗西河鄉哈教村村民曾向遠(化名)說起此事仍露出滿臉的驚恐,“村里一戶人家的十幾只羊兒誤入禁區,只喝了幾口毒井水便一頭栽倒在地,渾身抽搐著沒了氣息。”另一位村民也搶著補充說:“我們喝的井水與這些投入大量氰化鈉的井水同處于一個水層,還不也被毒化呀!可有甚辦法?人不能不喝水。”曾向遠無可奈何地搓了一下手。
達茂旗西河鄉哈教村位于包頭到白云公路約100公里處,由于靠近白云鄂博,附近的山上礦產資源豐富。從2000年開始,村里便有人在山上挖礦,據說只因有人無意中挖出金礦后,便開始有更多的人參與其中。
開始人們是把含金的礦石帶回家用碾子磨成金粉,用氰化鈉溶液提取金子。2003年,為了方便和能更大量地提金,一些村民就在有金礦的地方挖一眼十幾米深的井,把井周圍的土用挖掘機掏松,直接往井里灑氰化鈉,等氰化鈉溶解后抽出井里的氰化鈉溶液,倒入旁邊夯松的土里往下滲,使其溶解完土里的黃金后回流到井里,最后再抽出這些含金的氰化鈉溶液,通過鋅絲盒置換出金子來。一個輪回結束后再把置換出金子的氰化鈉毒水倒入井邊的松土里滲回井里。
記者了解到,幾天后這些水里的氰化鈉濃度就會下降需要加藥。而一眼這樣的井每10天就要加10桶左右的氰化鈉。據村民講,一桶氰化鈉是100斤,也就是說每10天淘金者就有可能往一眼井里倒半噸多氰化鈉。
“到挖金高峰時,哈教村附近就有20多眼這樣的氰化鈉毒水井在日夜工作。”
“試算算,10天就要往井水里倒入半噸氰化鈉,那么一個月乃至一年會往井水里倒多少氰化鈉呢?真擔心有一天村里的人也會像那些死去的小鳥或羊一樣中毒身亡。”說完這話,曾向遠激動地漲紅了臉,他在地上走了好幾個來回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記者以收購黃金為名,進入一家村里的商店。老板告訴記者,那些鐵罐子就是提取黃金用的氰化罐。村里300多戶人家幾乎有一半以上的人在淘金,用氰化鈉溶液提取黃金,而提取完金子的廢棄溶液也是隨便潑倒在地上。
“現在已經沒人干了,5月份達茂旗環保局來人將礦山查封了,聽說是村里有人告的密。如果你們再早來幾天就會看到人們是怎么用氰化鈉提金的。”面對記者的好奇,這位村民如是說。
記者了解道,對于氰化鈉提金,達茂旗有關部門也多次下來嚴查,并且把一些氰化水井填平,可井里的毒水卻沒有得到處理,仍在不斷污染著地下水。而哈教村一些村民受利益驅動始終在偷偷地非法淘金,從未真正停止過,大量的氰化鈉巨毒仍在源源不斷地滲入地下水。這種情況不僅存于哈教村中,在固陽縣的一些有金礦的農村以及包頭市九原區哈德門金礦附近,私人氰化鈉提金現象非常普遍。
尾礦壩放射性污染危及黃河
包鋼從白云鄂博采礦,經火車運至包頭選礦廠,選礦廠將礦石破碎研磨成粉,經磁選選出鐵,再分離出10%稀土后將剩余礦漿全部泵到尾礦壩。尾礦壩主要包含包鋼煉鐵產生的廢渣以及未經利用的稀土,稀土中包含大量放射性金屬釷。
包頭市九原區環保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向記者證實,在監測中發現,尾礦壩周圍的水源放射性全部超標。
6月10日,包頭市區12公里之外、九原區和昆區交界的尾礦壩。
遠遠望去,尾礦壩的壩堤猶如高聳的城墻,連綿數里,加之壩中蒸發出的霧氣繚繞,竟也望不到邊際。壩堤之上,是一根直徑約摸1米的鋼管沿堤環繞,每隔數十米就分流出一根一抱大小的出水管,排出濃白的尾漿。上千根出水管并排放水,尾漿撞擊著壩中沉淀的礦渣發出轟隆的聲響。
記者注意到,在尾礦壩周圍的護堤上,零星地長著些許茅草,竟也了無蟲鳥。風起時,暴露在空氣中的廢渣便隨風飛揚,方圓10里,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長時嗅入則覺頭暈。
打拉亥上村村長李明蛇自詡為“尾礦壩專家”,自己曾承包過包鋼尾礦壩加高工程。
據李明蛇透露,尾礦壩周長13.6公里,呈橢圓狀,占地11平方公里,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稀土湖”。
李明蛇說,尾礦壩頂海拔為1045米,水面海拔1040米,附近村莊以打拉亥為例,地面海拔為1009米。也就是說,尾礦壩水面高于村子31米,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懸湖”。由于打拉亥地表以下兩米就是沙層,所以尾礦壩的水極易向村子里滲透。
原包頭市稀土研究院院長馬鵬起告訴記者,由于尾礦壩下沒有防水層,如今尾礦壩的水正以300米/年的速度朝黃河滲透。記者在現場看到,尾礦壩離黃河最近處僅為10公里,在尾礦壩西面不足20米的地方,便是黃河支流——當地人稱為山水渠。
李明蛇告訴記者,每年7月至8月包頭雨季到來之時,洪水將卷席從尾礦壩滲出的水,經山水渠一起排入黃河。
更為可怕的是,尾礦壩的水“只進不出”,完全靠自然蒸發,尾礦經年愈多,包鋼只得每年以0.9米的速度不斷加高尾礦壩。中科院院士徐光憲先生曾計算過,目前白云鄂博主東礦礦石開采量為2.5億噸,尾礦的量為礦石的60%左右,也就是說目前尾礦壩有尾礦1.5億噸。在這1.5億噸尾礦中,包括930萬噸稀土和7萬噸釷。
馬鵬起不無擔憂地表示,包頭處于地層斷裂帶,一旦出現地震或者大規模降雨致使尾礦壩決堤,后果將不堪設想,周圍5個村莊、上萬包鋼職工的生命安全將受到嚴重威脅,尾礦流入黃河后,比2005年發生的松花江水污染事件要嚴重許多!
與污染作生死之搏
潛在危險令人擔憂,已顯危害觸目驚心。
事實上,由于尾礦壩水的泄漏,已經對周圍的5個村子造成嚴重影響。
2006年6月9日,包頭市九原區哈業胡同鎮新光村。記者在村民的指引下看到,從尚未廢棄的農作物灌溉井中抽出的水呈白色泡沫,有一股刺鼻的瀝青味。
“用井水澆菜,一澆就死,誰還敢吃水?不僅水不能吃,種出來的蘋果梨也不能吃,吃了包你拉肚子!”村民王銀厚說,每年小麥種出之后無法變賣,很多村民便將小麥運往遠方親戚處,將小麥和親戚的摻和在一起賣掉。
王銀厚從2003年開始,他就一直在為村里的污染問題而奔波。
王銀厚介紹說,新光村原本是包頭市的蔬菜基地,從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村民們發現蔬果產量愈發的降低,農作物失去了原有的綠色而呈灰黑,植株瘦小,甚至枯黃;結果的玉米棒猶如癩子頭,玉米粒稀疏的布滿其中。更為蹊蹺的是,在全國地下水位逐年降低之時,該村水井水位卻愈發增高,“小時候村里打井,十三四米可見水,現在10米就見水了。”
2002年8月,新光村村民將包鋼廠區污染造成生活和生產環境嚴重破壞的情況反映到包頭市環保局,包頭市環保局責成包頭市環境監測站進行調查。2002年8月19日和9月13日,監測站組成污染事件調查組分兩次對新光村的污染現狀進行了調查監測。
檢測結果顯示,新光村井水中硫酸鹽、總硬度、揮發酚等10項數據均不同程度超標。該村土地已受到鹽類污染,土地鹽堿化過重,造成土地退耕,且改良困難。
2002年9月,包頭市農業科學研究所在出具的報告中指出,尾礦壩滲透水是大片農田退耕的主要原因,新光村農業生產環境已不符合國家GB/T18407.1~2001農產品安全質量——無公害蔬菜產地環境條件質量標準要求。同樣遭遇命運轉折的還有與新光村一樣毗鄰尾礦壩的打拉亥上村。一度以秧歌調、踩高蹺而聞名于包頭市的打拉亥上村如今有了一新名字——癌癥村。
據打拉亥上村衛生院大夫花明透露,近年來,在這個地區骨質疏松、半身不遂患者不斷增加,患癌癥的人越來越多。就打拉亥上村而言,從1993年至2005年底, 66人死于癌癥;2006年以來,全村死亡人數為14人,其中11人死于癌癥。
“我們找專家測算過,照這個速度下去,40年后,打拉亥的人就死絕了。”李明蛇不無擔憂地表示。
打拉亥上村位于包鋼尾礦壩正西2公里處。根據包頭市環境監測站出具的《污染糾紛調查監測報告》顯示,該地區地下水溶解性固體、硫酸鹽、總硬度、氯化物均超過BG5749-85《生活飲用水衛生標準》,依次超標3.8、9.9、4.9、0.8倍,屬于劣五類水。根據中國《地表水環境質量標準》,劣五類水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既不能用于工業,也不能用于農業,更不能作為公共給水水源。
該報告據此得出結論:打拉亥上村距尾礦壩較近的部分地區潛層地下水已經受到嚴重污染,該地區地下水的主要超標污染物與包鋼尾礦壩的污染物特征一致,說明該地區地下水污染來源于包鋼尾礦壩的滲漏。
“搬不出去就只有等死!”打拉亥上村村長李明蛇無奈地說。
院士呼吁保護白云鄂博
治標先治本,包頭稀土污染的源頭來自于白云鄂博。于是,向國務院提交緊急提案的徐光憲等中科院院士提出,為了扭轉白云鄂博目前不合理的開采方式,避免釷和稀土等寶貴資源被進一步大量丟棄和緩解對環境的污染,國家有關部門應該限制白云鄂博主礦和東礦的開采量。
徐光憲等建議,2004年主東礦開采1000萬噸,2005年起逐年減少,至2007年減少到500萬噸,2009年減少到300萬噸,2012年起停止開采,把主東礦封存起來,用尾礦壩提供稀土需要,并恢復植被,保護環境。
據包頭市稀土行業一位資深人士向記者透露,對此包鋼有一些抵觸情緒,認為院士的提議不切實際。首先,減少開采量勢必影響到包鋼的產量,那么包鋼幾萬名員工的生活來源便失去了保障;其次,在整個包頭市均以包鋼為榮,建立起來的是一個以包鋼為支撐的體系,包鋼能否正常生產將直接影響到整個包頭市的利益。
現實的情況是,包鋼正在加速對白云鄂博礦的開采。據可靠消息表明,以前每年的開采量都沒有超過1000萬噸,2005年達到了1137萬噸,2006年要達到1200萬噸。
事實上,在徐光憲等院士提出該提案前的2005年4月,他就曾組織包括馬鵬起和包鋼礦山研究院院長等人進行研究,認為減少主東礦開采量的做法是可行的。
據徐光憲透露,目前包鋼已經原則上同意了院士們的建議。記者在白云鄂博看到,目前包鋼已經開始了對白云鄂博西礦的開采,用以代替主東礦的開采。
所幸的是,記者在白云鄂博西礦看到,目前包鋼已經開始了對西礦的開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