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成長如此多FUN·中國殘障發聲月《殘障與性》分享活動”在廣東話劇院舉行,周楊靜(2008年北京殘奧會T A級男女混合雙人雙槳冠軍)、潘龍飛(卡爾曼氏綜合征患者)、王雪洪分享心得。
不能說的秘密
8500萬殘障人士的性尷尬
我們以為他們需要關懷,其實他們更需要愛情。據中國殘聯2010年的統計,全國殘疾人總數為8502萬人。平常人們對他們的關注,多集中于出行與就業,很少人意識到,他們也和普通人一樣,渴望愛。
2014年11月是中國首個殘障發聲月,一場“殘障與性”的分享活動,讓殘障人的性需求議題首次擺上講臺。四位殘障人士勇敢地站出來,公開面對200多名觀眾“談性說愛”。
盲人按摩店里的性隱私
阿沖一個人站在黑暗的舞臺上,正如他此生的處境。
他出生于河北滄州,身患先天性眼疾。12歲時,阿沖被送進盲校,跟全國大多數盲校學生一樣,他學到的唯一技能是按摩。15歲后,他進入按摩店工作。之后的11年,他輾轉于全國各地的按摩店,直到自己忍無可忍。
按摩師平均每天需要工作十幾個小時,每天的活動就在按摩店里的方寸之地。有些按摩店提供集體宿舍,十幾個人擠在一個房間,有的店直接讓他們睡在按摩床上,狹小的活動空間讓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隱私。盲人按摩店里,男按摩師面對的是長時間的性壓抑,女按摩師面對的還有性侵犯。
狹隘的社交圈和自身視覺障礙,造成了男性按摩師的高單身率。他們雖然看不見,但是心智和生理需求是正常的。盲人按摩店里一般的男女比例是4:1。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他們沒有時間和精力參加店外的活動,店里的客人也鮮有能發生故事的,這使得男性按摩師找對象難上加難。而他們解決性需求往往只有兩個途徑,自慰和嫖娼。有的年輕按摩師晚上就在按摩床上自慰,把床弄臟了,往往會挨一頓罵。冒險外出嫖娼者,則面臨著更多的危險。
有伴侶的按摩師境況同樣尷尬。阿沖偶爾有看到按摩師夫婦在集體宿舍里親熱,“男的動作不敢太大,女的不敢發出聲來。”在按摩店內則更沒有隱私可言,偶爾有好事者,甚至會偷偷拿出表來計時,隨后成為第二天的談資。他們有時候就干脆到廁所里“解決”性需要。雖然各種不方便,盲人夫婦還是很少選擇到外面租房,一則少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給兩個盲人,二來上班也不方便。
相對而言,女按摩師面臨的不僅僅是性壓抑問題,更多的是性侵犯。阿沖稱,每一個盲人按摩師,無論男女,都會受到不同程度性騷擾,但女性更容易受到性侵害。
他講述了一個真實的個案。兩個十幾歲剛入社會的女按摩師,在工作期間,被客人拿刀相逼強奸了。事后,按摩店老板讓她們不要報警,兩個女孩聽從了。悲劇卻沒有因為隱忍而結束,之后,其中一個女孩發現自己懷孕了,這件事情卻不了了之。阿沖說起這個事情也只有唏噓無奈:“盲人按摩師的圈子很小,這事經過口耳相傳,大家都知道了,但知道了也就只是知道了。”
“一堵看不見的墻———視障按摩師的性難題”,這是阿沖的演講題目。他把按摩店里的隱秘性事講了出來,因為他想讓外界知道,視障人士除了眼睛跟健全人不一樣,其他需求是一樣的,他們也有生理和精神需求,也希望能有一個伴侶。阿沖表達了自己最樸實的愿望:“愛就要大膽說出來,爽了可以叫出來。”
殘障女生愛美麗
在第一次看完話劇《陰道的獨白》之后,王雪洪為這樣一部女權話劇竟然沒有殘障女性的形象而驚訝。“是因為大家覺得殘障女性沒有性需求么?”
王雪洪是廣東省殘培教育基金會項目官員,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腿部有殘疾。在過去一年,她在供職的廣州市殘疾人英語培訓學校創辦了“殘障女生成長計劃”。
“普通女孩長到一定程度,父母就會給她們講一些自我保護的知識,但殘障女性的父母很少會講,因為覺得她們并不會遇到性騷擾。”王雪洪認為,這也是殘障女性特別容易受到侵害的一個原因。
在性教育方面,殘障女性還面臨“同伴教育”的缺失。住過宿舍的女生都知道,“臥談會”其實也是增長性知識的一個途徑,普通女孩會樂于和朋友分享戀愛的經歷,而殘障女生的這個“小秘密”圈卻比較特別,因為有些人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嘗過戀愛的滋味,戀愛中的朋友又因為害怕傷害她們的自尊,不敢和她們分享。
王雪洪的性教育課大受歡迎。第一堂課,她教的是“身體的美”。“什么是美女,廣告上呈現的都是年輕的、完美臉蛋、魔鬼身材”,很多殘障女性都缺少對自己身體的認可,羞于把自己的身體展示在別人面前,也常常受到社會主流價值觀對“美”的定義的影響而感到失落。
學校里有一個女孩,從來都是穿有兜的衣服,把手插在口袋里。她跟男朋友拍拖四年了,一直不敢把手掌缺失的右手給對方看。曾經也因自己身體自卑的王雪洪感到心酸。
“什么是美?”她掏出一張明信片,照片上戴著寬沿草帽的女子酥胸半露,坐在輪椅上,一條腿是萎縮的。這是她去德國交流的時候帶回來的一本攝影集,主題是“殘缺的美”。“殘障的身體為什么不可以是性感、風情的?”她正在籌備這樣一個攝影展,展現中國殘障女性的美。
課程最后,她發起了一項活動“一起去游泳”。20多名學員的第一反應是興奮和期待。但隨后,學員們開始出現各種憂慮,“老師,穿了泳衣假肢怎么辦?”“教練可不可以是女的?“旁邊有沒有別人?”
盡管事先有比較細致的安排,游泳場里的學員還是遇到了問題。比如更衣室離游泳池有一段距離,有腿疾的學員便為是穿著假肢走出去,還是跳著出去的問題糾結了很久。最后,她們還是跳著到了游泳池。在專業的游泳輔助工具和教練的幫助下,學員們第一次到水中游泳、玩游戲,收獲了難得的自在和快活。“當我看到一群從前總是長衣長褲把自己包起來的女生,穿著彩色的泳衣在水中,覺得很感動。她們只是需要多幾次這樣的集體練習,以后她們也可以自己一個人出去游泳。”
王雪洪很興奮地描述著自己的計劃,她還想舉行攝影展和時尚T臺秀等,讓一些優秀的殘障女性榜樣走出來并發出聲音,讓社會更加了解這個群體,也讓殘障女性們意識到,她們一樣有追求美麗的權利,更有享受性愛的權利。
同志之愛
2歲時,他因為藥物過量,導致再也聽不到這個世界美妙的聲音。15歲時,他意識到自己對男性有明顯的好感。來自西安的80后男孩鈴木,擁有陽光暖男的外在,看起來與普通人并無不同。事實上,作為一名有聽力障礙的男同性戀者,他一直背負著家庭和社會對這雙重身份所施加的重壓。
17歲那年,懵懂的他遇到了初戀,卻淺嘗輒止。“你和他是什么關系,是不是搞同性戀?”一直看著他長大的老師帶著質疑和關心問道。當時他的第一反應是立馬否定,突然的質問讓他驚慌失措。最終,他們的戀情還是曝光了,學校要開除他,通過家人與學校的幾經商量,才讓他獲得了續學的機會。鈴木談起這段往事,回憶起當時的心態:“很奇怪的是我的心情釋放了很多,不是因為我不用被開除,而是我出柜了。”
進入大學后,鈴木遇到了他的現任戀人,一名同樣有聽障的東北男孩,長得陽光帥氣。兩個人在網絡上偶然相識,在大學兩年半的異地戀里,他們利用大學的寒暑假,去了很多地方旅游,與很多的戀愛一樣,他們也經歷了許多酸甜苦辣。
直到有一天,鈴木的男朋友對他說:“我將來還是會結婚的,要和女孩談戀愛,因為同性戀本來就不現實。”聽到這個消息,鈴木崩潰了。而后,男朋友向他表示,即使自己結婚了,也希望與他保持精神上的戀愛關系。鈴木決然選擇分手。
此后,失戀了的鈴木一蹶不振,不愿意上課,頹廢度日。直到有一年的5月20日,他收到前男友的短信,說給他寄了一份快遞。而當鈴木趕到校門口的時候,他驚喜地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鈴木的男朋友在那天告訴他,希望可以用一輩子來愛他。
如今仍和男友幸福在一起的鈴木,站在舞臺聚光燈下告訴所有人,“殘障人士的愛情,同性戀的愛情,跟普通人沒什么不一樣”。
殘障青少年的性教育
廣州市少年宮特殊教育中心副主任關小蕾忘不了16年前那一幕,她剛到特教中心上課,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全身沾滿了斑斑點點的月經血。自此她立志要在特教中心開辦性教育課程。
2009年,關小蕾和幾個學生家長一起到美國學習,并把美國的特殊兒童性教育專家請到廣州,開展了為期近兩年的教學和調研活動。在美國專家的幫助下,廣州市少年宮成立了“愛成長綜合性教育課堂”。
蘇艷雯是“愛成長”培養出來的第一批老師,他們的課程對視力障礙、聽力障礙、肢體障礙和心智障礙的青少年群體都各有側重區分。“其實他們和普通的青少年一樣,都有青春期的懵懂和困惑,只是我們常常忽視了他們的這種需求,把這歸入到他們‘不正常’的表現。”
“殘障青少年也渴望愛情、渴望婚姻,可是在中國,他們能否滿足自己的需求,很多情況下還是要取決于家人。”蘇艷雯坦言,通常情況下,特別是智力障礙的群體,正常的需求會被忽視。“有時候,他們沒辦法和異性交往,家長也接受不了他們的自慰行為,處于壓抑和苦悶階段。”
目前,少年宮的性教育老師已有十幾名,每周末都會開展課程。他們也是這次“殘障發聲月”的主推者,希望通過這樣的公眾倡導活動,讓社會更坦然接受這個特殊群體的正常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