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文學和很多東西不一樣。文學和佛學不一樣。佛學其實是直指真理一種確定性的東西。佛學非常追求正確性、確定性。它非常清晰,像科學一樣,非常清晰。這里面甚至不允許有錯誤的東西,所以經常出現正見、邪見的說法。對佛學是這樣的。對文學不這樣。文學是所有的二元對立——如正邪——交融之后的一種混沌狀態。它不能太清晰。它其實像大地一樣,允許各種東西生長,甚至允許它藏污納垢。藏污納垢的東西,可能是萬物生長的營養。文學就像淤泥的池塘一樣,什么都可以允許存在。佛學就是從這個池塘中間長出的蓮花。文學非常接近生活,更多的是生活化的展示,是人心不同面目的展示。佛學可能是指導人心的一盞明燈,而文學就是人性本身。這是兩者不一樣的。
騰訊佛學:您有作家和上師的雙重身份。所有從事創作的人都會想到文學的功能,比如就《野狐嶺》而言,你希望它發揮什么樣的社會功能?
雪漠:《野狐嶺》更多的是一種文學意義上的探索,里面有一些人物,比如馬在波,他就承載著一種心靈上的求索。其實,佛教所有的意義都在于求索。佛教歷史上,很多人都是在求索。《野狐嶺》中的主人公馬在波也是一個求索。實質上,每個人都有這個過程,都有一顆探索的心,都有一顆求索的心。有些求索可能更多地流于一種世間的東西,日常生活有為層面上的求索。文學就是這個東西。如果一旦明白之后,真正的超越自由之后,文學就不一定是好文學。這時候,文學就失去它最本初的美。
我和《野狐嶺》的責編陳彥瑾老是探討一些東西。她說我最美的東西就是迷茫和滄桑中的那種糾結,善與惡、墮落與超越、靈與肉,諸多的東西糾結到一起,剪不斷、扯不清的那種情感的、人性的東西。文學其實就是這樣一種東西。文學更多的不在于展示某種真理性,而在于展現人性的復雜性。
文學和佛教的區別非常明顯。佛教就是讓你離苦得樂、離惡趨善。文學不是這個東西。文學更多的是人性中一種深層的復雜性。佛教追求的是清晰、清涼。佛教中有個凈土的凈,它認為最好的是凈土。文學不需要凈,文學需要凈垢都在這個里面,因為人心的復雜性決定著文學的復雜性。這一點,文學和佛教不太一樣。文學甚至不能追求離苦得樂,不能追求離垢趨凈,它允許有這種精神的追求,但必須展示這種追求過程中諸多的靈魂的陣痛,靈魂被剝離的那種陣痛,那種生命中糾結帶來的一種煩惱,以及展示人性中自己和自己交織的某一種狀態。《野狐嶺》展示的就是這個。所以,《野狐嶺》責任編輯陳彥瑾形容為欲望的“羅生門”,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角度,都在說著不同的話。
日前,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召開《野狐嶺》研討會的時候,不同的批評家發出不同的聲音,互相之間覺得矛盾著,有的喜歡這個,另外偏偏喜歡那個,各種聲音都在那一個空間里面發出。
同樣,《野狐嶺》中不同的人物都在那個空間里發出他們的聲音,其中的超越和自由,佛教的精神,只是其中的一個聲音,而且這個聲音在里面非常微弱。就像我們這個時代,佛教真理的聲音在這個時代仍然非常微弱一樣。這就是一種命運的東西。黑夜中的燈光總是那么稀少,但只要有燈光,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