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憲章戴著一頂樣式老舊的棉帽,穿著樸素的大衣,從刺骨的寒風中,走進約定的咖啡館,接受慈傳媒《中國慈善家》的采訪。看上去,他只是個衣著樸實、安靜謙和的“鄰家大爺”,沒有任何惹眼之處。
就是這樣一位“鄰家大爺”,卻是華人圈知名的企業家、慈善家。
1948年,他出生于福建,半歲時隨家人遷往臺灣,后赴美國上學、工作。在獲得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計算機博士學位后,于1980年創辦了全友電腦公司。他與蘋果公司(Apple Inc。)創始人喬布斯(Steve P.aul Jobs)先后創業,兩個人曾聚在硅谷的咖啡廳里天南海北地侃談。他與日本京瓷株式會社創始人稻盛和夫相交數十年。他是美國百人會的理事,與貝聿銘、李開復、駱家輝等都是“圈內人”。
他曾出任過中國多名省、市長的高級顧問,為中國培養上千名企業總裁。而這些都是免費行為、公益性質,他也因此被稱為“科技游俠”。在他50歲的時候,更是創辦家族基金會“曉龍基金會”,和夫人一道低調行善,又像一位“公益游俠”。
作為中國科技企業的重要推手,曾憲章更多地歸結為自己運氣好。他說自己剛到美國的時候,美國高新企業剛起步,他創業只比喬布斯晚了一年,那時英特爾剛剛成立,思科甚至還沒有誕生。1980年回中國臺灣創業,他創立的全友電腦成為臺灣第一家上市的高新企業。1998年來到中國大陸,參與了科技的推動,培育了年輕企業家,更親自見證了中國大陸科技的騰飛??傊鴳椪抡J為自己都是恰好趕上三地高新企業的騰飛,也因為一直想幫助中國崛起,希望為中國培養出更多年輕領袖,所以也一直投身在公益里。
科技游俠
1980年,曾憲章從美國硅谷回臺灣創辦全友電腦公司。為了打開市場,他求過很多知名企業家,但幾乎無人施以援手。為了打開國際市場,他特意跑到德國慕尼黑的西門子總部尋求合作,結果卻是被一個秘書擋在門外三天三夜。經過千辛萬苦,終于簽下訂單。其中過程,酸甜苦辣,絕非外人所能想象。“我真是把所有念過的EMBA、卡耐基,全都用上了。”30年后,當曾憲章提及這段經歷時,仍唏噓不已。但也正因為與西門子簽訂的戰略合作聯盟,奠定了全友電腦在高科技領域的國際地位,使之后的歐洲市場推廣一帆風順。
正是自己創業路上的艱難,讓他對年輕創業者的困苦感同身受。尤其在1988年全友成功上市,年產值達到4億美金,曾憲章忽然發現自己從Nobody(無名小卒)變成了Somebody(有頭有臉的人),很多原本遙不可及的資金、企業和名流開始圍著他轉。
感慨之余,他仿照博士生導師的概念,用自己的知識、經驗和一套有效的機制輔導創業者,試圖最大限度地幫助年輕人渡過創業難關,“那個年代,全球是沒有創業導師的,大家基本上是各憑本事,埋著頭苦干,運氣好可以成功。”曾憲章告訴慈傳媒《中國慈善家》。
從此,曾憲章開始了漫長而又頗具傳奇色彩的“游俠”生涯,四處培訓創業者、企業家,后來創立了專注慈善公益的曉龍基金會。用他自己的話說,所謂游俠,就是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沒有特定目標。
將近25年過去,當慈傳媒《中國慈善家》記者問及他至今輔導過多少家企業時,曾憲章淡然一笑:“很多。”梳理曾憲章輔導過的企業名單時,記者發現清華紫光、京東方、TCL等知名企業都在其內。他培養和輔導過的企業總裁不少于1000人。1990年代,中國政府從美國邀請了六位有硅谷背景的專家來為四通、浪潮、長白等中國最早的一批科技企業高管做培訓,曾憲章即是專家之一,“你說(他們)算不算我學生?可以算也可以不算,都是朋友。”不僅如此,曾憲章參與推動的“搖籃計劃”,在北京中關村啟動至今的十年中,誕生了蘭亭集勢和聚美優品等企業新貴。同時,在曾憲章的建議下,他所在的美國華人精英組織“百人會”設立的“英才獎”,用于培養中國未來的領袖,在9年時間里,走出了近300位具有領導力和社會貢獻力的中國青年領袖。
1990年,為了更系統地協助創業者,曾憲章聯合了一批同道中人在美國硅谷成立玉山科技協會,后來逐漸演變為全球華人知識經濟共同體,鴻海集團董事長郭臺銘便是發起人之一?,F在,玉山協會僅在美國就有12個分會,匯聚了數千位頂尖的商界精英。2013年,玉山協會在中國深圳設立了分會,定名“深圳育山科技協會”,由TCL董事長李東生出任理事長。
曾憲章笑稱上海是“最善用玉山協會的”。當時上海計劃赴美招商引資開發落后的浦東。曾憲章提前將招商團的名單和需求帶到硅谷,在玉山協會內尋找相應的企業。上海市代表團抵達,曾憲章已經準備好了一個主會場和20個分會場,只要總體框架敲定,20個分會場一天內可以對接至少100個項目。在玉山協會的幫助下,招商團在美國數座城市高效對接數百個項目。
天津市計劃發展物流產業,曾憲章為其請來聯邦快遞中國區總裁出謀劃策。當時國內的物流遠不如今日發達,聯邦快遞僅飛機數量就超過了國內四大航空公司的總和。此外,曾憲章還為天津市請到了稻盛和夫來指導天津光電工業的建設。
推動國內科技與商業的發展,曾憲章并不求回報,這些包括人脈資源、經驗、時間、精力的無償投入,遠高于金錢的公益價值。但他同時也坦言,走過中國那么多城市,培養過那么多總裁,但真正深入幫助的最多就十個城市、十個企業和總裁,關鍵一點就是培養對象自身得認真,且有緣分。
政府官員或企業家登門相請時,曾憲章都要問他們是不是玩真的,“什么叫玩真的?很簡單,我演講的時候要一把手坐在下面聽。”
公益游俠
談及做公益的體會,曾憲章說“越做就會越想做”。他提到美國某家公司的一條不成文規定,即當你的職務達到經理級,人事部門會建議你拿出年薪的4%捐做公益。統計數據顯示,很多擔任經理職務超過5年的人,捐贈比例超出了4%,甚至會達到10%。恰恰是剛剛擔任經理的人,會拖延捐贈或者根本不捐。
1996年,曾憲章成立曉龍基金會,以這個家族基金會為主開始社會捐贈。從資助家鄉的貧困生,擴展到上海、天津等地。“曉龍”與“小龍”同意,中國人希望望子成龍,曾憲章選擇這個名字意在讓受助孩子獲得更好的成長。至今,曉龍基金會已涵蓋科技、教育、環保和文化四個領域的公益業務。
2001年,曉龍基金會在天津成立“南開國際管理論壇”,曾憲章任執行主席,通過整合他的國際資源,幫助發展當時比部分省會城市還要落后的天津市。這個論壇對天津濱海新區的快速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十多年來,曾憲章每年都會抽出近兩個月的時間專門前往天津,為當地政府、科技企業提供經驗、人脈和智力支持。
在家族基金會的工作,曾憲章與夫人各有側重和分工。曾憲章負責曉龍基金會的科技與教育工作,他的夫人談蜀華則“分管”環保和文化。
2003年,古琴被選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且已瀕臨滅絕,能知琴事琴者寥寥可數。于是,談蜀華決定出資在京津兩地設立古琴傳習室,聘請老師免費為北京的歷史、文學專業學生授課,并且在天津音樂學院設立高額的專項基金資助古琴專業學生。如今,曉龍基金會資助的古琴團隊已經在中山公園音樂廳等國家級藝術殿堂公演。
曾憲章說,曉龍基金會的錢就應該捐到最需要的地方。
2008年汶川地震后,曾憲章接受夫人談蜀華的建議,將曉龍基金會的助學金設在了三本院校成都中醫藥大學,因為曾夫人認為重點大學的學生畢業后更愿意去北上廣深甚至出國,而三本的學生大部分會選擇留在本地,進入四川省境內的醫療系統,更有利于災后重建。
大約十年前,他參與了“撿珍珠計劃”,募集資金資助成績優異但因貧困輟學的女孩完成初中或高中階段的學業。項目先于浙江嘉興實施,之后又延伸到貴州、云南等偏遠地區的學校。曾憲章夫人認為女孩對未來的社會貢獻很大,一個孩子的成就、品性,受母親的直接影響:“這些女孩很聰明,成績很好, 所以我們稱之為‘珍珠’,如果任憑她們自生自滅,她們就像珍珠掉在地上被沙土埋沒,十年后就淪落了。”現在,他們每年可募集近2億元善款。如果沒有“撿珍珠計劃”,中國每年至少會有1萬名成績優異的女孩失學。從效果看,“珍珠班”的女孩們成績普遍強過其他學生,有些“珍珠”甚至已經考上了博士。
身為美國贈與亞洲(Give2Asia)理事的曾憲章,在汶川地震期間被總部任命為賑災總負責人。在2008年一年中,贈與亞洲為四川災區共募集了近1800萬美元,資助了57個項目,包括助學、養殖、圖書館、鄉村婦女培訓等等,有些項目仍持續至今。
2006年、2007年和2008年,曾憲章連續獲得“海河獎”、“金頂獎”和“友誼獎”,分別是天津市、四川省和中國政府頒發給外籍人士的最高榮譽。曾憲章謙和中帶著欣慰:“一個人能夠拿這三個大獎的,大概沒有了。”
以慈善傳家
曾憲章現在最希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將國外成熟的慈善公益模式和價值觀念介紹到中國,將“富二代”系統性地教導并培養為“創二代”、“善二代”。
他說在國外有些企業會設立“相對捐贈”制度,如果某高管捐出一筆善款,所在企業就會做出一比一的對等捐贈,甚至有企業每年會捐出利潤的百分之一,員工也會捐獻一日所得,用于資助企業附近的貧困生、養護公園、環保組織等。
TCL每年給他支付獨立董事薪酬,曾憲章12年來從未拿過,與他在國內擔任所有企業的董事、顧問年薪一道盡數捐做公益,“如果你不會善用你的財富,那這個財富就已經不屬于你的了。”
曾憲章認為財富是追不完的,追到一個零,后面還有好多個零等著,所以要建立對財富的正確態度,理解它真正的意義在于社會價值。他同樣以美國為例,健全的財富管理體系應該包括財富如何管理、如何傳承、如何導入慈善世界,做更理性的規劃。同時,在子孫后代的成長過程中培養正確的價值觀,以避免他們在巨額財富中過早墮落,“富不過三代很可惜。”
因此,他從未要求自己唯一的女兒曾慶盈賺大錢,只是要求她做公益慈善。2008年奧運會期間,曾慶盈依靠自己的國際視野和外語能力,在奧組委禮賓部擔任了6個月的志愿者,專門做各國首腦的聯系及接待工作。現在,她仍然在用這些優勢推動著敦煌的古跡保護、對外交流。由于游客紛至沓來,敦煌石窟保護不易,因此曉龍基金會也在資助石窟數字化項目,通過現代科技將四百多個石窟呈現在互聯網上,且視角和清晰度比實地參觀更優質。
當慈傳媒《中國慈善家》記者問曾憲章對曉龍基金會的未來有什么考量時,他平和地表示一切隨緣,“有生之年能做多少算多少。我也教育子女,說萬一以后我們‘過去’了,你們繼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