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油麻地德昌里是一條人煙稀疏的街道,有一間不起眼的食店名叫“蘇波榮”,默默地以“自由定價”扎根了一年。所謂“自由定價”,就是菜式沒價錢,由客人決定要付多少錢。這里沒有華麗奪目的裝潢、沒有林林總總的菜式、沒有彬彬有禮的服務員,所有事都是客人主導:由在店外的空地開臺,到入廚房落單、在店里拿餐具,最后決定付多少錢。食客以最自在的方式,享受食物。
“蘇波榮”是由三個組織以合作社形式營運,包括“蘇波榮”、“德昌里素食合作社”和“活化星期天”,堅持由客人定價的理念,在百物騰貴的香港,掙扎求存。
八十后全職上班族,實行窮人開店
蘇波榮(So Boring)的誕生源于靈光一閃的念頭:“一次和同事打完乒乓球經過油麻地,看見天橋底下有一間空置店鋪出售,心血來潮就租下鋪位。”蘇波榮的創店人之一Onna憶述,于是一行九人,一群八十后全職上班族開始集資。
Onna笑指由于大家都是一班窮鬼,最大的股東投資不超過兩萬元,最小的只是投入二、三百,終于以十萬元內的資金,開始集資。在二零一三年五月實行“窮人開店”。蘇波榮早期是主打串燒小食的深夜食堂,尚未實行自由定價。
這個有趣店名的由來,Onna解釋:“有一天有同事看著“真真”那些卡,然后就見到so boring,大家覺得挺好,也切合我們人生,很是枯燥,就用了這個名字。”
后來,始料未及的疲勞令合伙人相繼退出,原有九位合伙人的蘇波榮,開店不到四個月就只剩下Onna和Mary兩人。
“活化”“德昌”加盟,合作社形式萌生
什么是自由定價? 即是他們不定價錢,由食客自行決定應該付多少,而且他們亦有一個使命,就是免費招待住在附近橋底的路宿者。
Onna的職業是文員,而Mary在餐廳做水吧。Onna坦言:“我有份正職,夜晚又要來店鋪工作,凌晨再頂多一更,真是做到不想做了。”幸好,社運團體“德昌里”與藝術團體“活化廳”的成員在油麻地碧街附近租了單位作大本營,眼看鄰鋪蘇波榮快撐不住,先后以幫忙夾租(分攤租金)的心態加入,變成一鋪三店的合作社。
德昌里和活化成員加入后,三群人分時段經營。星期四、五由蘇波榮經營,星期二、三和六就是德昌主場,余下星期日和星期一就由活化廳經營。合作社的概念是三間餐廳在不同時段,于同一個鋪位開店。
成本方面,租金加上水電費以日租計算,每天大約五百元。柴米油鹽等則是大家共用,每月訂貨后再分攤款項。三群互不相熟的人共用一個空間,為了磨合,他們每月都會開例會協調營運細節,如雪柜(冰箱)空間的使用、廚房清潔等。
小店中有一個書架,有很多宣揚環保、原生態同香港舊物活化的書籍,喜歡的可以買下。
德昌里引入自由定價,希望消費者反思
蘇波榮獨自經營時,并沒有用自由定價,這個模式,其實是由“德昌里”帶入的。
德昌里是一群曾參與占領匯豐的社運人士。在二零一一年,他們因反對資本主義,占領位于中環的匯豐總行大廈,歷時十個月。這些參與者組成社運團體德昌里,團體總共有四十多人,但活躍和經營蘇波榮的只有六、七人。占領匯豐后,德昌里租了油麻地德昌里二至三號鋪作大本營。由于成員希望把時間放在社運中,全都只有兼職工作。而他們大都是素食者,因此他們開店時賣素食店,并以自由定價形式經營。
德昌里成員陳寧一直熱衷于社會運動,他笑言:“若果不可以參與社運,我寧愿去死!”
陳寧為德昌里的一員,在加拿大出生和長大,一直在加拿大參與社運,近年回到香港,看到社會種種問題,決定繼續在香港參與社運,因而加入德昌里。雖然陳寧取得比較文學碩士學位,但為了社運,平日只會接翻譯工作。
他笑說:“最初我們選擇做自由定價不是為了什么,而是我們懶惰,不懂計算,根本不懂做生意。”陳寧指,他們認為自由定價是最好的營運方法。他們也希望基層市民也可以來享受食物,打破人們以為“無得揀(沒法挑選)”的現實,讓客人決定食物的價值。
客人隨意定價,一件多士五百元
用來收錢的水桶,沒人知道你放了多少,一切只憑兩個字──信任。
活化成員Vangi近日忙于與朋友宣傳占×撐小店的行動,因此活化星期日休息了兩天。
另一合作伙伴活化星期天是由活化廳的部分成員組成,大多是藝術自由工作者和學生?;罨瘡d是社區藝術團體,由藝術工作者組成,推廣社區文化。主干成員Vangi表示他們見蘇波榮只開晚上,不想蘇波榮日間的租金白交,因此也決定頂租兩天。受德昌里的影響,活化廳開店時也實行自由定價。
不過Vangi亦坦言曾遇過不愉快的事情:“有三個學生來光顧,他們把餐牌上所有食物都點了一份,又表示不用減少份量,但最后不但吃剩很多,而且每人只放下二十元!”Vangi呆立當場,大受打擊;不過,也曾有食客只吃一件多士就放下五百大元。
本來沒有實行自由定價的Onna和Mary,后期亦因怕客人搞亂何時有自由定價,加上覺得做串燒“整天燒來燒去又很悶”,索性也轉用自由定價,煮一些家常特色菜。
草根社區,配上高級食材
食物賣相和味道,絕不比外面餐廳遜色。
雖然是自由定價,但是店鋪食物質素絕不馬虎。不論是蘇波榮、德昌里,還是活化廳開鋪時,餐牌上的都是感覺較高級的食物,如大阪燒、西班牙凍湯、蛋批等。在油麻地如此草根的地方,豈不顯得格格不入?陳寧和Vangi均表示希望讓草根的市民,也可以用可負擔的價錢,以廉價品嘗平時在這社區少出現的食物。為了令食物有進步,他們上網參考食譜,與客人交流心得,甚至開會時亦會討論“煮大板燒的菜切碎點會怎樣,粗點又怎樣,加甚么調味料會更美味。”
小小的食店,利用的是面前這一片行人專用的空地,在街上拾幾張臺,就可以招呼客人。而且他們用的臺凳,一是拾回來、一是人家送的、一是在二手店找的,盡量地廢物利用,減輕經營成本之外,又環保。
經營不容易,但求回本
經營小店并不容易,德昌里和活化廳尚有時間在每天開店前,到街市、小店買新鮮食材。但蘇波榮的Onna和Mary日間要上班,晚上蘇波榮營業時間大約六時至凌晨一時,開店時間不穩定,六時至要訂了貨又時常不能抽空在店收貨,曾被送貨商列入黑名單。
其實以自由定價的經運模式經營,是賺不到錢的。德昌里成員之一阿晴笑說:“起初還想過每人每月可以賺到兩千元,而實際是不用貼錢已經很好了。”有時他們甚至幾乎不夠錢交租,平日客源不多,大多是在網上看到有關介紹,感到新鮮才來的年輕人,一般到晚上七時后才有三四桌客人?;罨瘡d的Vangi表示,一日平均收入可能大約一千三百元,即使他們不收工錢,但扣除租、成本,最后可能只剩下二百元儲起作后備基金,如近來因支援×中,完全沒開店,全日收入等于零,只好用基金的錢付租,有時候還要成員自掏腰包補貼租金。而德昌里成員在與業主傾續約時,解釋他們的理念,成功獲減租二千元,才能讓蘇波榮一直在“不賺不蝕”的情況下營運至今。
三伙人,共同理念
蘇波榮歡迎客人租用廚房,嘗試經營食店一晚。這一天活化正收拾廚房,跟租客人接更(交接)。
其實三群人有著截然不同的背景和個性,一幫是全職打工仔,一幫是社運人士,另一幫是藝術人士和自由工作者。但因為一間一百尺呎(約9平方米)的單鋪位,把他們聯系起來,“膽粗粗”地反主流,一步一步實踐自由定價的理念。雖然賺不到錢,但能讓消費者重新反思自己在為什么而消費,在自助和隨意的空間里,發掘“食店”、“做生意”、“店主與客人之間的關系”和“食店與社區之間”的可能性,對他們而言,已經很滿足。
蘇波榮,與其說是一間食店,不如稱它為一所自由定價的實驗室。
深夜蘇波榮
有一晚,夜深似井,我們兩人正在埋頭試新菜,為翌日做準備。有個一臉疲憊的會計哥哥,撞進鋪內,也沒問我們是否開業。”什么都行“他說,”來碟飯煎兩個蛋,或者煮碗面加條菜,或者兩件多士加些牛油和蛋就行。“明顯地,這位哥哥對放進自己口里的一切都不太在意。他一坐下,立刻拎出疊疊文件,掩沒了自己。他完全沒有理會自己到底來了一間怎樣的店,就當跟平日的深宵茶記一樣。而我們當時剛好完成了幾款翌日用的菜色:法式洋蔥湯配芝士水煮蛋、香草芫茜鷹咀豆咖哩、辣蕃茄醬炒菲律賓幼面、香料甘荀蛋糕配肉桂糖漿及自制雙料朱古力雪糕。我們將一道一道菜端出鋪外給這位哥哥,而他則仍聚精會神地,要將一座座山一樣高的文件數字逐一擊破。他左手一羹羹把燙熱的食物倒進口里,右手毫無停過地猛按計數機。我們沒有辦法知道食物是否合他的口胃,他整餐飯的過程都毫無表情,直至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把錢留在桌上離開 (他留下的錢跟在其他地方吃碗面、喝杯奶茶也一樣)。但是,這個夜晚,動人的(起碼對我們來說),是蘇波榮這種烏托邦的、近乎平衡時空的面向。這位疲憊不堪、在現實殘酷的夾縫中掙扎、每日吃著一式一樣的快餐的哥哥,可以在哪里吃到附近街坊熱心調理的、來自世界各地的菜色?當然你可能會認為,這一餐對那哥哥來說,可能根本不是什么。然而,我們會選擇相信,那些食物刺激豐富的味道,也可能會令他覺得這枯燥的日常可以有丁點不一樣。而就是這些經驗,這些點滴,實實在在地支撐著我們渡過──自踏進這廚房以來的、惱人的種種。
本文整合自開飯啦/大學線月刊/@小思的豆瓣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