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于美國的彩虹家庭李阮一家人,承載了不少性少數群體回歸正常家庭生活的渴望。
最近一年來,廣州的公益團體“同性戀親友會”執行主任阿強突然發現,身邊想要孩子的同志家庭越來越多,好像一大波“彩虹二代”就要冒出來了。不久前,由他主持的一場“全國同志親友懇談會”上,與會者急不可待地咨詢、尋求幫助,甚至希望能組建一個專門的網站,討論生兒育女的各種細節。
2011年,美國政府曾根據人口普查,公布了美國有64.6萬個同性戀家庭,其中已結婚的同性戀家庭13.17萬個,非結婚的同性伴侶家庭51.47萬個。這個數量比十年前幾乎翻番。而不論結婚與否,有五分之一的同性伴侶家庭都在撫養孩子。
在中國,盡管無法統計同性家庭的確認數量,但長期關注和觀察LGBT社群的阿強認為,隨著科技進步以及80、90等年青一代的崛起,彩虹家庭的數量正在逐漸增加。他們隱秘地存在于城市角落,不論是否被社會接納,依然堅定地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常年在美國生活的李秉光是那場“懇談會”上最受矚目的嘉賓。頂著美國大學教授的頭銜,和伴侶相愛10年并且有了4個可愛的孩子,這一切足以讓他成為同志圈的勵志榜樣,給許多人帶來希望。
教授夫夫 兩度為父
像天下所有孕育著新生命的父母一樣,從2011年7月起,李秉光便在新浪微博上以@李阮一家人的名義,記錄著家里一路平凡普通的幸福和驕傲。阿強把“李阮一家人”的生活照制成了明信片,每每遇人來訪,他總會熱情地遞過去鼓勵一把。照片中,一對身穿藍色系西服襯衣的夫夫各自懷抱一個嬰兒,身邊還站著兩個孩子,臉上洋溢著燦爛幸福的笑容。
對于孩子的到來,李秉光非常興奮。他承認,婚前便為孕育下一代做好了準備。
1998年,已經向父母“出柜”的李秉光為了追求真正的自由,從天津大學提前碩士畢業,前往丹麥南丹麥大學進修MBA課程。就是在那里,他與來自越南的阮文一見鐘情。在丹麥生活了十幾年并取得丹麥籍的阮文帶著李秉光在丹麥四處游玩,像世上所有的普通情侶那樣,他們在校園并肩漫步,在波羅的海捉螃蟹,在安徒生的雕像前聊彼此喜愛的童話……1999年夏天,李秉光將阮文帶到中國的雙親面前。出乎意料的是,全家人都對他們的愛情表達了理解與祝福。李秉光的姥姥和奶奶雖然不是很懂,卻也說出了“你們高興我們就高興”的話。
同年,李秉光為了謀求更好的發展,只身前往美國求學,和阮文開始了長達數年的異國戀。直到2007年,他們終于得以在美國馬里蘭州團聚定居。2011年,在華盛頓特區,他們為彼此戴上了戒指,莊重地承諾一生相隨,不離不棄。此時,距離他們初見已有13個年頭。
早在1999年初到美國之時,李秉光便計劃好了將來要“有很多孩子”。和大多數父母一樣,李秉光想要孩子的初衷是想看到二人生命的延續。“沒有孩子,你甚至都不知道剩下那么長的時間能拿來做什么。”
新生命的到來讓李秉光和阮文欣喜不已。
查閱了無數資料、熟悉相關立法,并找尋多家機構后,他們在捐卵機構精挑細選了一位21歲的美國女孩。2011年7月,李秉光的受精卵培養成功后被移植入一位科羅拉多州已孕育過兩名孩子的女士的子宮。
同年8月底,孕檢顯示胎兒為龍鳳胎。代孕媽媽和醫生給他們電話告訴這個最好的消息后,他吼了很久,在辦公室飛奔了好幾圈。超過10年的準備,終于要當爸爸了,李秉光和阮文形容自己“做夢都要笑出聲”,對家庭新成員的到來顯得非常期待。孩子們才10周不到,他們便開始研究嬰兒車、嬰兒床的款式,裝飾嬰兒房,買了一套又一套的嬰兒服,并分別為兩個孩子起名為雅雅(女孩)、樂樂(男孩)。2012年3月,他們翹首以盼的兩個孩子終于健康順利地來到了這個世上。
由于美國僅有部分州承認了代孕的合法性,要獲得孩子的監護權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李秉光只能先在代孕媽媽所在州的法院拿到父母一欄只填有他姓名的孩子的出生證,然后帶著孩子回到馬里蘭州,又通過司法程序,讓阮文成為孩子合法的領養人。這樣,李秉光和阮文才算擁有了屬于他們的、完全合法的兩個孩子。
2014年,運用同樣的辦法,阮文的精子和同一個美國女孩的卵子結合,也植入另一位代孕媽媽的子宮。12月底第二對龍鳳胎誕生了。兩對龍鳳胎,一對攜帶李秉光的基因,一對攜帶阮文的基因,而孩子們的生物學母親又是同一個人。這樣的精心設計,為的是想讓孩子存在著必然的血緣關系。
作為父親,李秉光并不打算向孩子們隱瞞他們的身世。時至今日,李阮一家不僅和兩位代孕媽媽一直保持緊密聯系,經常進行視頻交流,還和捐卵者保持著郵件往來,不定期為她更新孩子們的近況。如果孩子們將來愿意,他也會安排卵子媽媽和孩子們見面。
李秉光所在的社區也展示出了寬容。為迎接他們即將出生的孩子們,李秉光所任教的商學院特別舉辦了派對,送來了很多禮物,連校長也親自參加,這在學校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至于外界擔憂的,同性戀家庭撫養的孩子可能在人格、心理發育、自我認知和社會關系方面會產生問題。李秉光倒顯得頗為自信,“相比起異性戀家庭中孩子順其自然或意外地到來,我們同性家庭孩子的降臨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甚至精心策劃的。對孩子的培養、教育、規劃考慮得更多更長遠。正因為我們是同性家庭,所以我們有更強的包容性、多元性,家庭成員的經濟能力、責任感也會更強。我敢保證,我們同性家庭的和諧度高于異性戀家庭的平均水平。”
迄今為止,大量的研究結果也表明,由同性戀父母撫養長大的孩子變成同性戀的概率不比異性戀父母撫養長大的孩子高。美國心理學會很早前就在官網上表達過立場,“廣大公眾與心理學者對同性戀家長持負面態度……但目前無論是比較女同性戀、男同性戀與異性戀家長的研究,還是比較女同性戀、男同性戀家庭小孩與異性戀家庭小孩的研究,數據都不支持這些刻板印象”。
兩個爸爸 兩個媽媽
李阮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也在悄然地影響著許多人。微博上他們有著4.6萬粉絲,很多異性戀給他們留言稱“改變了原先對同性戀的看法”。有一位同志媽媽還曾向李秉光發私信,感謝他的分享,將自己從兒子“出柜”的崩潰中拉了回來,阻止了她企圖以自殺“警醒兒子”的行為。
去年,一直在關注李阮一家人微博的定居廣州的小刀與小新二人,也下決心要個孩子。相愛4年來,他們一直希望父母能接受兩人的同性愛情。他們覺得,如果有了孩子,那么“出柜”會顯得容易得多。從工作、買房到生孩子,兩人一步步做著鋪墊。
小刀花了兩三個月時間研究資料、查找信息,對比各國關于代孕的法律政策、費用等,在綜合考慮了各種因素后,最終他們選擇在國外實現自己生育下一代的心愿。小刀并不擔心父母接受不了混血孫子,“他們在意的是,這是不是你的孩子。”
自從決定要孩子以來,兩人都感受到了未來的責任,花錢不再大手大腳,也開始對生活有了更積極的規劃。今年春節,小刀和小新計劃帶著父母前往國外坦承一切。未出生的孩子就像整個家庭的神秘大禮,即將在某個時刻揭曉。
相比同志家庭大費周章,拉拉們選擇孕育孩子則顯得容易不少。寶姐和她相愛13年的愛人生活在廣州,通過捐精人,她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而當時之所以決定生孩子,也是出于父母的擔心,“老無所養的恐懼扎根在老一輩心中,性取向并不是父母糾結的關鍵。”寶姐坦言,這也是許多同性家庭誕下孩子的主要因素。
在家里,孩子把兩個母親,一個喚作媽媽,一個喚作媽咪。孩子有一個名義上的父親,和他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卻依然叫他爸爸。爸爸沒有和媽媽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但常常往來。“我們并不是單親家庭,孩子也需要有一個父親,需要父愛。”在她看來,普通家庭的孩子也許是失誤產生的,但同性戀家庭的孩子是“精心策劃”的產物。“如果孩子問起來,我只會告訴她,你享受著雙倍的母愛。長大后她自然會對我們的家庭有自己的認識,現在我們并不會向她過多解釋。”
單身爸爸 領養孤兒
就如李銀河一樣,不少家庭還會選擇收養的途徑實現育兒夢。家住深圳的阿東是一名同志,今年將近50歲,事業有成卻一直單身。幾年前,他通過孤兒院收養了一個11歲的男孩。男孩3歲時,母親因精神方面的問題被送進精神病院治療,不久便去世了,孩子便呆在了孤兒院。由于完全缺失前期智力開發這一部分的教育,被領養時,孩子連表都不會認。幸運的是,心理老師為他測評后,發現除了缺乏安全感以外,孩子的其他一切都很正常,而且特別陽光、善良。
孩子跟阿東非常親近,一開始便喊他“爸爸”,彼此都覺得再自然不過,無需過渡。
孩子的到來也讓阿東改變了不少。他漸漸不再一心撲在事業上,下班后哪也不去,就想著回家,為自己和孩子留出了更多的家庭時間,也變得更有責任感了。而且,他堅持為孩子做理財計劃,每年存進2萬塊錢,準備留做孩子長大以后的創業啟動資金。
“有一次我生病,去完醫院回到家已經很晚了。進了房一看,他幫我把床鋪好了,被子鋪好了,洗腳水備好了,特別懂事。”阿東提起這件事時,又是感慨又是自豪。“而且他還會幫我做飯,有時下班回家就看到他做好飯等我來吃。”
阿東說,他和孩子都非常尊重對方,除了一開始害怕孩子學壞,幫他“審查”過幾位交往的朋友外,他們都對彼此的私生活保留有足夠空間。
為了讓孩子以后能更好地適應社會,不至于太過單純,阿東讓孩子每天都收看電視上的時評節目,還不時在微信上轉文章給他看,希望他能認識社會的復雜性。“我希望這些東西能教給他為人處世的能力,只要他做人是過關的,以后到社會上就不怕了。”
放假時,在阿東的要求下,孩子去到家附近的餐館打工,進行社會實踐。但是,每次都很晚回家且顯得異常疲憊的孩子,讓他心疼又不解。忍了幾天,他終于忍不住找到了餐館經理,詢問原委。
原來,阿東之前曾提醒孩子要積極主動地干活,所以他在餐廳時每次都爭著幫忙,搶著要在打烊后留下來收拾碗筷桌椅。餐館的經理、員工都非常喜歡他,每天都會特地對他提出表揚,孩子很開心,做事勁頭也一天比一天更足。
孩子動手能力強,“但是,一提起學習就不吭聲了。”阿東笑道,孩子的成績只是勉強及格,“我對他沒有太多的要求,只要他盡力就好。”而學校的班主任、老師知道孩子是被收養的情況后,都會更關注、照顧孩子。
平時學校要開家長會,阿東都會準時到場出席;語文老師也沒有出過類似《我的媽媽》之類的作文題目“為難”孩子;周圍的鄰居、同事在問到孩子的媽媽時,他都會輕輕答一句“去世了”。
阿東并沒有大范圍地“出柜”,到現在為止,除了父母以外,身邊知道他是同志的人也不超過5個。
在被問及特殊的家庭背景是否對孩子學習、生活等造成影響時,阿東立馬表示否決。在他看來,他的性傾向屬于他的私人生活,不會對他人造成任何影響,更不可能影響他和孩子的家庭生活。他認為,對孩子的期待、培養和教育并不會因為性傾向的不同而有所區別。
而最近,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的一項調查也得出了結論:同性戀家庭的孩子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更加健康快樂,他們在家庭親密感方面得分也較高。但與此同時,該項研究也指出,社會歧視是妨礙同志家庭孩子健康成長的一個主要威脅。
調查顯示,三分之二來自同性家庭的孩子都曾因為父母性取向而遭到歧視。雖然這些孩子在身體健康和幸福感方面得分更高,他們所遭受的歧視讓他們在若干指標上落后于其他的孩子。同性家庭面對的歧視越大,孩子們的幸福感和心理健康受到影響就越嚴重。
正是基于對中國社會現狀的考慮,阿東并沒有向孩子說明他的同志身份。他說,“我不會主動跟孩子提起我的性傾向,起碼在他還沒真正長大、能理解這個概念前不會說起這些事情。”
*注:應當事人要求,文中部分采用化名,圖片源來自@李阮一家人新浪微博。封面圖為李阮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