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醫(yī)生
曾奇峰
1986年畢業(yè)于同濟醫(yī)科大學醫(yī)療系。精神科副主任醫(yī)師。武漢中德心理醫(yī)院創(chuàng)始人、首任院長。
■咨詢者檔案:她恐懼與男性交往
姓名:趙菲性別:女年齡:27歲
趙菲打電話到門診,第一句話就是問我們醫(yī)院有沒有女醫(yī)生。護士說暫時沒有。趙菲就說,我一定要找一個女醫(yī)生看。護士就說,找男醫(yī)生看也一樣嘛,一定要找女醫(yī)生,這本身可能就是一個問題呀。趙菲沉默了一會兒,咬咬牙說,那給我約一個時間吧。
咨詢室里,坐在我對面的趙菲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五官端正,身高超過165厘米。但是,她衣著樸素,像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的大學生,而不像現在的白領;表情呆板、抑郁,眼神有些神經質,不敢正眼看我;身體的姿態(tài)僵硬;過于消瘦。給人感覺是,雖然漂亮,卻缺乏一種“女孩味兒”。
她說:“我27歲,大學畢業(yè)已經四年,在一家公司工作。大學畢業(yè)后不久,就出現了一些心理問題,害怕與人交往,特別害怕男性領導和同事,跟他們說話就緊張、臉紅、出汗,公共場合發(fā)言常常語無倫次。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正式談過一個男朋友,同事中有對我有好感的男性,但我因為心理方面的障礙,拒絕跟他們交往,久而久之,別人都認為我脾氣很怪,就慢慢疏遠我了。
“我讀過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一直都想看看心理醫(yī)生,本來想找一位女醫(yī)生,你們卻沒有,護士的那句話讓我既難受又高興,難受的是傷疤被人揭開了,高興的是,另一個人能夠如此準確地判斷我的問題,那我也許就有救了。我很緊張,這么多年以來,我第一次跟一位男性說這么多話。”
過去經歷
媽媽罵我“不要臉”,刀刻般印在我腦海里。
“我父母是大學教授,思想十分保守,特別是在男女交往方面。我八歲以前是一個快樂的女孩。五六歲時,發(fā)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一生。一天,我跟兩個和我一樣大的男孩玩,一個男孩說玩脫衣服游戲,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游戲,那兩個男孩先脫了衣服,然后讓我脫,我剛把衣服脫完,就見媽媽跑過來,無比憤怒,不容分說打了我兩耳光,還惡狠狠地罵:你怎么這么不要臉。
“回到家,媽媽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爸爸也很生氣。我當時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誤,但父母的態(tài)度,特別是媽媽罵我不要臉那句話,刀刻般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難受。后來他們對我嚴加管束,任何與男女關系有關的事物,都不讓我接觸。電視熒屏上如果出現男女親密的鏡頭,媽媽就讓我閉上眼睛,后來形成了條件反射,一遇到那樣的場景,我自覺地閉眼或走開;家里的報紙,都是‘消毒’過的;如果他們看到我跟男同學一起回家,就會嚴厲地批評我。有一次我的自行車壞了,一位男同學幫我修,爸爸正好路過,把那個男同學罵了一頓,那個同學被氣走了,我當時覺得特別羞愧,恨不得自殺算了。
“初二,班上的女同學都看瓊瑤的小說,我聽說那都是愛情小說,自覺地不看。有一次,一位女同學硬是塞了一本瓊瑤的書給我,我悄悄帶回家看,結果被媽媽發(fā)現,她憤怒地把書撕了,我覺得我的心都被撕碎了。
“由于我跟女孩的交往也受到限制(怕被帶壞),所以我有更多的時間學習。但是我學習效率并不高。有時候坐在那里,半天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腦子里盡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高二,暗戀上一個同學。有一學期,幾乎時時刻刻都想著他。很羨慕其他女生,在他面前談笑風生,我卻不行,在他面前不知說什么好;也怕爸媽知道,對他們來講,早戀可是跟天塌下來一樣的。我心里一出現對男生的興趣時,媽媽說我“不要臉”的話就在腦子里冒出來,讓我覺得特別羞辱。
“到了大學,我開始試圖跟同學建立關系,主動跟男女同學交往,但效果不好。經過好多人際的沖突之后,就產生了現在的癥狀。
“大學畢業(yè)后在公司里,我也是只做好份內的事情,跟人保持著距離。爸媽慢慢地開始著急我談朋友了。他們也意識到當初對我的教育不當,有一次甚至向我認錯道歉。我當時就哭了,道歉有什么用,再說他們的動機也是為我好,我成了這個樣子,連一個可以譴責的人都沒有。
“現在我的父母雖然沒有逼著我找男朋友,其實我看得出來,他們心里比我更著急。”
心理治療
趙菲“長胖”意味著,她已經在潛意識的深處接納自己了。
趙菲是一個很有悟性的女孩。十次個別心理治療,她對自己的問題有了更深入的認識,至少在認知層面上切斷了正常的性需求與“不要臉”這一判斷的聯系。
我著重跟她討論了“女孩味兒”,我說,不管從經濟上、年齡上還是身份上,你都可以穿得更吸引人一些,你是不是害怕吸引男性的注意?衣著樸素是不是你在試圖掩蓋自己內心的愿望?她沒有用語言回答,但是不久之后,一個衣著入時的現代女孩出現在我面前了。
還有一個現象反映了趙菲內心深處的變化,她的體形慢慢地變得豐腴起來。一個女性如果不能接受自己的性欲望,那她就會通過潛意識的途徑,使自己不具有吸引男性的特征。趙菲“長胖”意味著,她已經在潛意識的深處接納自己了。
后來我們讓她轉成集體治療,集體治療主要針對認知和行為層面。在認知層面上,主要方式是與他人交流對性關系的看法。趙菲發(fā)現,她內心深處關于性的倫理道德準則,就像是從書上讀到的一百多年前的準則,已經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而且,作為旁觀者,她也看到,組內幾個男性和女性的想法,甚至比她還要保守和退縮,這讓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
在行為層面,主要是做了一些交流方面的訓練。比如跟異性談話,怎樣開始、打算談什么話題、如何傾聽、如何回應、目光怎樣交流或者回避、怎樣的姿勢可以讓人放松,等等。開始訓練時,一面對異性趙菲就手腳失措、大腦一片空白。經過幾次訓練,她的進步很快。
趙菲的變化極大,15次治療下來,我仿佛又看到了八歲以前那個快樂、活潑的小女孩。
最后一次治療結束,趙菲跟我握手道別。她哭了。她問我,以后有好消息可不可以打電話告訴我。我說,當然可以,我會為你高興的。
咨詢師總結:
扼殺兒童性愿望和性活動是“剝奪性的性虐待”
扼殺兒童的與其年齡相稱的性愿望和性活動(包括獲得性知識、與異性恰當交流等等),也是一種虐待,我們不妨稱之為“剝奪性的性虐待”。這樣的性虐待的發(fā)生率很高。特別是我國,文化的影響,深受其害的女性的數量是驚人的。尤為可怕的是,我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它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