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09月09日 10:38 中青在線-中國青年報
盡管只有半個巴掌大小,雷闖拿到這個小小的紅色封塑卡片,頗費了些周折。
這張由杭州市西湖區衛生局發的深紅色“(食品衛生類)健康證明”,編號為“06988”,顯示著他在那些人中的序列。不過,他這張小卡片的與眾不同早已經媒體報道而廣為人知。9月1日這天,他成為全國第一個被授予健康證明的乙肝病毒攜帶者,并獲得了從事食品行業的資格。
當然,他從來沒打算去從事這個行業。作為浙江大學化工學院的一名大四畢業生,雷闖最為熟悉的,原本是實驗室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如今,學校已經保送他到上海交通大學繼續攻讀碩士。
暑假開始后不久,7月24日,雷闖看到浙江一家媒體報道稱,“浙江省衛生廳確認乙肝病毒攜帶者可辦食品工作健康證”。
這個自幼就是“大三陽”乙肝病毒攜帶者的年輕人覺得疑惑:“法規是有了,可在實際操作中,我們能得到真正的尊重和保護嗎?”他決定去試一試。
正如他所擔心的,這個過程并不順利。8月17日,當地一家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看著雷闖的體檢表,指著上面的“乙肝大三陽”告訴他:“你不能辦理。”
“雖然有新法,但是沒有上級文件,我們仍然只能按照以前的規定。”此后幾天里,雷闖向西湖區衛生局、杭州市衛生局、浙江省衛生廳層層反映情況,也一再碰壁。
思前想后,在這個炎熱夏季,這名22歲的年輕人決定進行一次行為藝術。他的道具頗為寒磣——一根宿舍里晾衣服的撐衣竿,粘上一張從廢紙箱上扯下的紅色紙板,便成了一個自制的標語牌,上面是最近互聯網上最為流行的句式:“浙江省衛生廳,你媽媽喊你回家辦健康證,檢查乙肝兩對半。”
8月27日這天下午,雷闖舉著標語牌,出現在了杭州鬧市區的大街上。隨后,他把照片和過程,貼到了自己的博客上。
沒成想,第二天,當地衛生部門就打電話給他,讓他前去辦理證件。媒體評論,此事讓“飽受升學、就業、婚姻歧視的全國幾千萬乙肝病毒攜帶者”在消除歧視上獲得實質性突破。
而雷闖本人卻并沒有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恰恰相反,他為西湖區衛生局贈送了一面錦旗,上面寫著“依法辦事為人民,構建和諧立新功”。
他表示,這是“出自真心誠意的感謝”,畢竟,“要消除乙肝歧視,光靠行為藝術有什么用呢?”
評價起自己的舉動,他托了托黑框眼鏡,用帶著重慶口音的普通話說:“說到底,我就是不爽。”
這樣的不爽在他身上屢屢發生。雖然早在念初一的時候,雷闖和上初三的哥哥就被發現是乙肝“大三陽”患者,但那個時候,兄弟倆誰都沒把這當做一回事,他們與其他健康的同齡人一樣,有著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不過這樣的快樂,到2007年雷闖的哥哥大學畢業時便消失了。
畢業時,雷闖的哥哥應聘了武漢的一家國企,本已簽下合同,卻在體檢后因為檢查出“大三陽”而被拒。對于這個經濟狀況不算太好的農民家庭來說,原本供養兩個兒子上學就不太容易,這個消息把一家人“打蒙了”。
雷闖的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她甚至會自責“為什么不是自己得了乙肝,而是讓兩個孩子來承受這樣的痛苦”,而雷闖的父親表面上看著還算平靜,但有工友偷偷告訴雷闖,在工地上打工時,這個50多歲的重慶漢子卻常常在夜里“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
在上網查詢乙肝相關的資料時。雷闖更是驚訝地發現,這種“不爽”,是全國上億名乙肝病毒攜帶者共有的遭遇。早在2003年,浙江大學的大四學生周一超,在考取公務員后,卻因為乙肝病毒攜帶者的身份而被拒之門外,周一超憤而殺人,最終也被判處了死刑。
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了,不能再讓周一超和哥哥的悲劇繼續上演”。從那一刻起,雷闖便走上了一條挑戰歧視的維權道路。
在過去的兩年時間里,雷闖挑戰乙肝歧視的“行為藝術”,曾經接二連三地上演。
2007年8月,這個大二學生,第一次用上了那根撐衣竿和厚紙板做的標語牌。他在上面寫著“乙肝病毒傳播途徑為性傳播、血液和母嬰傳播,因此不會通過食物或水傳播,也不會因為工作場合偶然傳播;我也是一名乙肝帶毒者,您還擔心……嗎?”的字樣,舉著牌子在杭州市區“逛”了一圈。
陪同雷闖的,是他的一個同學。除了拍照之外,這個同學承擔的另一個任務,就是給杭州市的各家媒體打電話,希望能有記者前來報道,可結果卻讓雷闖頗為失望,他的“處女作”,并沒有引起媒體的注意。甚至連陪同的同學,也因為“受不了路人的目光”而中途離場。
在回來后的日記里,雷闖這樣寫道:“……這讓我更加實際,更加認識我們的處境,認識辦事的困難。”
這困難并沒有阻止他在第二年9月的又一次行動。這一次,雷闖把“火”燒到了中國科學院。
那個時候,雷闖正值大三暑假。因為學業成績不錯,他開始考慮起保送外校研究生的事情來。這個時候,在乙肝病毒攜帶者常去的一家名為“肝膽相照”的論壇上,雷闖看到了一份《中科院招研乙肝歧視的調查》。
這個調查是眾多的“乙肝戰友”通過打電話和發郵件的方式完成的。調查顯示,在成功調查的中科院系統113個招生單位中,有90多個單位在招研究生時存在著乙肝歧視,占調查總數的80%多。
雷闖和“戰友”們分頭搜集了524名院士的聯系方式,然后向同學借了1900元錢,購買了600個信封、1100張郵票,寫信封,裝信,封口,貼郵票,15個志愿者與他忙活了一整天,終于寄出了這500多封信件。
但最后,只有4名院士給他回信。而中科院雖然給了雷闖面試的機會,但他最終也未被錄取。一位工作人員向媒體解釋道:“國家出臺了相關的規定,我們所也會按規定去做。還有,招生有非常嚴格的程序,能否被錄取主要看綜合素質。”
不過,雷闖也坦言,中科院一直都不是他的讀研首選,但是他覺得:“去不去中科院是我的自由,而能不能去中科院則關系到我的權利,沒有了這個權利,我也沒有這個自由。而為了這個自由,我必須去爭取我的權利。”
這種爭取一直堅持到現在。2009年7月,雷闖和“戰友們”用了近10天時間,收集了中國1997所高校校長的通訊地址,他向同學借了3000元,給這些校長每人寄去了一封信,呼吁各高校在高考錄取過程中,不要有乙肝歧視,在入學的體檢復查中,也不要檢查乙肝項目。
雷闖向學校保安借了輛三輪車,把這些用牛皮紙信封包好的信件裝在車上,蹬著去了學校的郵局。郵局的職員們被雷闖嚇壞了,他們甚至沒有去數這些堆得比人還高的信件總共有多少封。
不久之后,有兩位校長給雷闖回了信,其中一位校長寫道:“……更重要的是我認為你不是自私的。在為自己爭權益的時候想到的是群體。就有了高尚。就有成功的機會。哈哈!小伙子堅持下去!不僅是這樣一件事情!”
雖然校長的鼓勵讓雷闖感到了“一些溫暖”,但他并不否認,為這些公開的表達,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這個大多數乙肝病毒攜帶者對自己的病情諱莫如深的社會里,他大張旗鼓地公開了自己的乙肝帶毒者身份,并在媒體上拋頭露面。
曾有人問過雷闖:“你將自己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怕自己遭到更多的歧視嗎?”
“如果我不能像正常人那樣上學、就業,那我還要那些尊嚴有什么用?這不是自己騙自己嗎?”他回答。
也有人質疑雷闖,采用這種“搶人眼球”的行為藝術,是“在利用媒體達到自己的目的,出風頭”,是一種變相的炒作。
但在雷闖看來,“我是第一個,你將是第二個。也正是要像我們這樣出風頭的人多了,乙肝歧視才將得到最終解決。但現在,我擔心的不是炒作,而是怎么也看不到誰是那第二個”。
9月1日這天,在雷闖拿到健康證之后,杭州的“戰友”們為這個他們心目中的“闖王”,舉辦了一次小型的慶祝活動。但在活動后的合影中,除了雷闖之外,其他人還是選擇了用一條橫幅擋住自己的面部。
在雷闖拿到健康證之后的第三天,來自安徽工業大學的一位名叫周宗全的大學生,從合肥衛生部門那兒領到了安徽首張發放給乙肝病毒攜帶者的食品健康證。這個同為22歲的小伙子,成為雷闖之后的“中國第二”。
這些天,在國內最大的乙肝病毒攜帶者論壇“肝膽相照”上,來自全國各個省份的“戰友”都在奔走相告,詢問如何在自己的城市辦理一張具有“特殊含義”的健康證。
與此同時,另一條新聞也掛在網絡上。接受采訪的一位食品店老板說:“只要他拿到健康證了,不管他是不是乙肝病毒攜帶者,在招聘中,我肯定會一視同仁的。”然后他承認,“我肯定不會讓客人知道他有乙肝,否則對我們生意肯定是有影響的。”
來源:鳳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