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有人說,愛滋病是這樣一種病,當你靠近它時,世界就離你遠去。
從1993年發現第一例愛滋病毒感染者至今,10年里,黑龍江省共檢測出愛滋病毒感染者110人,其中11名愛滋病患者,已有8人死亡;來自哈爾濱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統計數據顯示,哈爾濱市區感染人數已達40多人,其中最小年齡只有20歲。他們遭遇HIV,也許就是因為那一次悔斷腸的性放縱,也許就是為了尋找扎吸毒品后的快感,也許就是為了挽留生命的一次輸血……
據中心的溫迎春主任介紹,在這40多人中,長期與中心聯系溝通,并欣然接受隨訪和治療的感染者僅有7位!“得知自己HIV抗體呈陽性后,有的人會突然神秘失蹤;有的人會自暴自棄,幾度尋死,更有甚者在接到我們的電話后,會破口大罵叫你別再騷擾……”
所幸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轉嫁著自己的痛苦和絕望,也有的人正在靠著自己的努力,艱難的求生。35歲的教師汪然(化名),就是他們當中的一位。從被確診感染HIV而陷入人生低谷到如今走出痛苦陰霾,敢于直面媒體,敢于傾訴壓抑許久的內心獨白,汪然的勇氣與他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一樣讓人感動。
在眾多感染HIV的患者中,汪然無疑是受人尊敬的一位———這位正值壯年的“園丁”,曾在三尺講臺上,將知識的甘露播灑進無數孩子的心田;在眾多感染HIV的原因中,汪然無疑更能贏得人們的同情———3年前,當愛妻身患重病,家中一貧如洗時,他選擇了偷偷出賣血漿換回珍貴的藥品。
在愛滋病魔拷問的日日夜夜里,忍受著焚心痛楚的他咬緊牙關挺起博大的胸懷,更用自己的“不忠”為刻骨銘心的愛塑造了永恒———在得知妻子健康后,不肯將實情相告的他選擇斷然與之分道揚鑣……愛滋病,在他眼中根本不能和偉大的愛情相提并論,他寧愿背負“陳世美”的罵名,獨自樂觀豁達地面對疾病。
2003年12月29日,在哈爾濱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溫迎春主任的辦公室里,記者與一臉容光的汪然對面而坐。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采訪中,傾聽著他曾經不愿示人的痛苦,也感受著他如今超出常人的堅強。
“如果我一個人經歷的愛情故事,能讓相愛的人放棄危險的游戲,珍惜寶貴的情感,我就滿足了;如果可以讓更多的人了解一些防治愛滋病的知識,從我真實的心靈歷程里,感受到生命的寶貴和脆弱,我就欣慰了。”汪然說,接受采訪的惟一目的,就是但愿這些帶著遺憾和傷感的文字能讓更多的人避免這場災難……
“不可能,我怎么會感染HIV……”———3年前賣血救妻,汪然不慎染上了愛滋病毒。
在能夠感染愛滋病毒的三種途徑中,汪然和許多人一樣屬于最為直接的血液傳播。不同的是,他被感染的背后,浸透著更多的血與淚。
今年只有35歲的汪然原有一個溫馨的三口之家———自己在哈市一所中學任語文教師,事業如日中天;妻子在外企做會計,對他情深意濃;兩歲的女兒聰明伶俐,乖巧可人……除了上下班外,性格內向的汪然很少像那些年輕的同事一樣,三五成群地喝酒、打麻將、聊天,他更愿做一個優秀的“家庭婦男”,細心地呵護著妻子、女兒。
這樣稱職的丈夫,如此顧家并沒有任何不良嗜好的男人,按說應是“百毒不侵”,然而世事難料,本不該發生的悲劇還是降臨到了這個幸福的家庭———
2003年1月12日,汪然來到離家不遠的義務獻血站準備獻血。“采血、驗血,而后將我的血液輸入那些需要救助的人的血管里……”汪然興奮地想像著獻血的整個完整鏈條。然而,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這個鏈條在驗血這一環節上突然崩斷了!他的HIV呈現了陽性。不久,來自哈爾濱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復查報告再次證明了他確實感染了HIV。此時此刻,他對生活所有的夢想和憧憬,無情地被這份沉甸甸的診斷粉碎了……
在配合溫主任進行的流行病學調查的過程中,汪然痛苦地放大著自己人生旅程上的每一個細節。終于,他想起了3年前改變自己命運的那次從未示人的經歷……
2000年4月,妻子突然得了嚴重的肺病,大口大口地咳血。巨額的醫療費用使這個工薪家庭一下子變得捉襟見肘。能借的,汪然都借遍了。望著病床幾度斷藥的愛妻,情急之下,走投無路的汪然經人介紹找到了外縣的一個“血頭”,并瞞著妻子接連賣了多次血漿……那次賣血的經歷,解決了家里的燃眉之急,并最終讓妻子的病情好轉起來……
根據汪然描繪賣血漿的情形,經驗豐富的溫主任確定了他的傳播來源。診斷的最終結果,讓汪然心里最后一絲的“僥幸”蕩然無存!溫主任清晰地記得汪然當時痛苦的神情:“他先是癱坐在地上,被我們扶起后,嘴里不停地說‘我活不成了,我被判了死刑’,而后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那樣子,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愛滋病毒們,我的身體就是你們最后的墳墓!”———休妻棄女后,了無牽掛的汪然想到了死。
那一晚,痛苦的汪然第一次向妻子撒了謊,并第一次在午夜時走出了妻子的視線。
在萬家燈火的街頭,他獨自一人茫然地走著……他終于累了,于是走進了一家小酒店。喝過大半瓶白酒后,他的淚水開始恣意奔流———
“我得了愛滋病,有什么臉面去見我的父母、妻子、女兒和尊敬我的學生。我的病痛,必將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屈辱。我一定不能告訴他們真相,不能讓妻子為我而感到難過。”痛楚之余,汪然猛然想到離別時溫主任的一句特別叮囑:“一定要領你妻子來檢查一下,她很有可能也感染上了。”這一句話,讓汪然感到透徹心骨的寒意,酒意全無。第二天一早,他強裝笑臉,哄騙妻子陪他一起去血站獻血。
見妻子采完血樣后,他牢牢地記住了妻子的血號,而后懷著極度不安的心情偷偷地給溫主任打了電話,告訴了自己妻子的血號。于是,在妻子全然不知的情況下,那管血樣被進行了多次仔細的檢測。結果出人意料也讓人振奮不已———汪然的妻子HIV抗體呈陰性,她是健康的!手持妻子的檢測結果,如釋重負的汪然突然跪在地上,叩謝上蒼……溫主任說,汪然那天的表情和那奪眶而出的驚喜淚水深深地感染著疾病中心的每一位醫務人員,此時的汪然本人似乎忘卻了自己還是個感染者!
由于醫生和丈夫一直“死守”著這一彌天大謊,與愛滋病病魔擦肩而過的妻子,一直蒙在鼓里。她沒有想到,這個看似平靜的家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更沒有想到,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丈夫也會突然有一天撕去溫和的面孔,堅決要與之分手。“越是我在乎的人,我就越怕傳染給她們,明明知道不可能傳染的途徑,自己也是小心再小心,痛苦,讓我一個人承受好了。”
2003年2月,汪然一反常態,在妻子面前惡語相向:“你人老珠黃了,也不去整整容?”他還常因為一些小事兒摔東西、大發脾氣。對于丈夫的反常之舉,妻子以為他工作壓力大,可后來事情的發展竟超出了她的想像———丈夫開始變本加厲夜不歸宿,回來后當著她的面,直夸“某某小姐漂亮”(其實每晚他都呆坐街頭到天亮);十幾天后,丈夫向她攤牌,堅決離婚,理由是“自己已經移情別戀”……
2003年的春節,對于這對曾經恩愛的夫妻來說,是那樣的苦悶與凄涼———兩人沒買一點兒年貨,沒給女兒買一件新衣服;屋外爆竹聲聲,屋內卻冷若冰窖。盡管不明白丈夫執意離婚的真正苦衷,可這樣的冷戰生活,讓飽受“折磨”的妻子最終還是崩潰了。3月7日,兩人維系了6年的婚姻生活終于走到了盡頭。離婚后,汪然將女兒“托付”給了妻子,凈身出戶。
等候死亡的滋味,也許最讓人恐懼。一身“輕松”的汪然,面對體內隨時可能發作的愛滋病毒,他想到了死……
“除了我體內有著愛滋病毒,除了我要每天吃藥,我們是一樣的人。”———新年將至,汪然苦盼著和前妻、女兒相聚的時刻。
“在租住的房子里,把幾百片安眠藥吞到肚子里后,我閉上了雙眼。心里不住地喊著:‘正在我的身體里瘋狂復制的病毒啊,無論你多么邪惡和詭秘,也必將葬身在我的身體里!”汪然說,正當他接近死亡的時候,桌子上的那張全家福讓他改變了主意———照片上,妻子熟悉的面容讓他心碎,女兒甜甜的笑靨更讓他留戀。“如果我死了,警方會化驗我的尸體,那時我得愛滋病的事兒也會真相大白;更主要的是,女兒就會永遠地失去了父愛……”想到這里,汪然使盡全身力氣拔通了他惟一信賴的人———溫主任的電話……
在溫主任苦口婆心的勸說下,汪然猛然悔悟,“為了女兒,我要與病魔斗爭下去,精彩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歷程。”
走出痛苦陰霾的汪然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活力,他開始小心地、努力地制造著屬于他的信心和快樂———
他依舊如昨地努力工作,單位的同事沒有發現他身上一點異常的變化,只不過他以身體不好為由主動要求不再教課,在學校里做一名工友。“我不想接觸更多的孩子,但樂意為他們多做點兒事”;每天上班時,他的口袋里都裝著大量的邦迪創可貼,工作時先戴上兩層手套,里面是薄膜橡皮手套,外面再戴棉線手套。生怕一點過失讓血流出來;他還經常光顧網吧,一方面查尋更多新的治療信息,同時與一些感染者進行交流。“很多感染者與患者向我提出問題,我一一作答。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相互鼓勵、交流、相互幫助。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對別人有用的人……”
汪然告訴記者,現在他和正常人一樣,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他所在單位里的同事沒人知道這個秘密,除了他從不參加任何聚會外,還是和大家相處得其樂融融。
盡管汪然盡量克制自己對前妻、女兒以及母親的思念,可每一次這思念都會頑強地躥出,打破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靜。2003年10月,父親去世后,汪然把母親接到身邊悉心照料;前妻多次來找他復婚,可已經“鐵了心”的他執意不肯,不過,他常常站在女兒的幼兒園門前,長久的凝望,會將省吃儉用的錢給女兒買來漂亮的玩具、衣物……他每一天都在祈禱親人們的快樂和平安,每一天都在體會他們在自己突然離去后的悲哀和痛苦。
在孤獨地走完2003年愛情傷逝的冬日后,2004年的春天悄然來到汪然的身邊。
“今年過年,如果她們愿意,我想接回前妻、女兒一起過年。畢竟屬于我的新年已經不多了,我要記住這短暫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