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偶然的契機,認識了一個特別的人,往往會使你進入一個全新的境界。
一 初識
周軍是我大學時期結交的朋友。當年,我們那群不諳世道的大學生,熱衷于談理想,談國家的未來和個人的前途。周軍是最激昂的一位,地地道道的理想主義者,以致我和其他人常取笑他“弱智”——即缺乏理智。我們對理想主義者的概念解釋為:完美努力者——當他感覺到現實不完美,他將努力是世界變得完美;當他感覺到現實很完美,他將努力保持和進一步拓展完美。
十五年過去了,我們所在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的家庭添置了許多新款電器,我們的城市佇立了許多高樓大廈,我們的國家增加了許多外匯儲備,當然,我們自己擁有了許多經驗和教訓。
周軍,他最大的變化是,討論問題時,少了偏執,多了幽默;而他的為人,他的理想主義,依然不變。他把大學時期的女朋友娶回家當老婆,為此覺得很幸運;他和父母住在一起,為此覺得很溫馨;他一直從醫,為此覺得很有意義。他并非一帆風順,可挫折和打擊沒有扭曲他的個性。無論他眼里看到的是光明還是黑暗,他心里總有一盞燈照亮著自己的路。總之,他保持“弱智”。
2002年3月初,周軍對我說:“告訴你一個感人的故事,主人公是我二十年的朋友,中學同學,鐵哥門兒。前年十月份,他被診斷出感染了HIV,這給我的震撼不亞于去年的9·11——說了這么多年的艾滋病,竟然自己有一個HIV朋友活生生地在身邊。不久,他病情惡化要到北京治病,我在咖啡館為他送行。那晚,他孜孜有味地吃完了一碗海鮮意粉,大贊廚師做得好。當時,他真有點視死如歸的味道,可從他的眼神中,我明顯感受到他對生命、對世界、對友情的留戀。后來,他奇跡般地生還,從北京回到廣州,不但照顧病重的父親,而且外出工作,還辦起了艾滋病人的網上論壇,甚至不遺余力幫助其他病友和恐懼艾滋病的健康人。
“他得病后做的很多事情,在我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我經常捫心自問:如果換了是我,能否像他那樣一步一步的走出困境并且超越自我?每念及此,都令我汗顏,令我覺得自己應該更加積極地面對生活、面對困難。他是我生命機器的加油站?!?/P>
我對艾滋病毫無認知,對艾滋病人更是毫不在意,但是我對周軍的評述產生了極大興趣。“真的嗎?當今物欲橫流的現實世界,居然還有活雷鋒,不可思議。我想見識一下。”
周軍說:“他父親剛去世,等他恢復心情再說吧?!?BR>
兩天后,周軍請吃飯。我心里嘀咕:一見面就和艾滋病同桌吃飯,有沒搞錯?幸好是西餐,一人一份,不至于共挾一盤菜。
其實,在等候見面的那段時間里,我在網上查閱了許多關于艾滋病的資料,已經明晰日常生活不會傳染艾滋病。但是,理智和情感是兩碼事,我依然有個心結:相隔不過三尺,說話時飛濺的唾沫難免會散發到空氣然后落下來,說不定給我吃進肚子里,會不會因此而傳染呢?
恐懼心態總是極其荒謬,我僅考慮到飛濺的唾沫,根本沒想過汗液,聽說別人害怕和艾滋病人握手還覺得可笑。由于仔細瀏覽過湯文思的網頁《艾滋病人的交流》,我知道艾滋病人最介意被拒絕,因而預先做好握手的準備。
我走進餐廳,遠遠看到周軍和一個微胖的青年男子面對面坐著說笑,想必那就是湯文思了。我快步走上前,沒等周軍介紹,已經向湯文思伸出手。
湯文思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來,禮貌地握了握我的手。我留意到,他的皮膚很光滑,完全看不出曾經潰爛的痕跡,與我想象的不同。他長著一張和善的圓臉,五官協調,臉上的皮膚也很好。
我打趣說:“T哥,久聞大名了,幸會。你的網頁我已經拜讀了,很有見地?!?/P>
湯文思朝我笑了笑,看上去有些靦腆。
周軍說:“兄弟,別把珠露當作女孩子。她比我們高一屆,在大學時外號三哥,我一直這么叫,你也不用客氣。”
我和周軍說話向來肆無忌憚,當著湯文思也沒例外,張口就來:“兄弟,你的網頁上,每天都有恐艾者哭問是否感染了。給那么多人答復相同的問題,你到底煩不煩?”
湯文思笑答:“我不煩,真正煩惱的是他們。他們的煩惱不能對任何親友傾訴,只好上網找我們想辦法,很無奈。”他有一把溫柔的嗓音,慢條斯理的。
我說:“那些家伙,疑病時已經呼天搶地,如果真的檢查出有事,還不鬧得翻天覆地?!”
湯文思回答:“值得慶幸的是,由我陪同檢測的人都是‘陰性’的結果。實際上,檢測得‘陰性’的都歡天喜地,檢測有問題的反而很低調,往往躲起來欲哭無淚。”
我點點頭,接著問:“實際上,患者最需要什么呢?”
“藥,兩種藥,治病的和治心的,心藥更重要些。其實攜帶者不需要服藥,但他們的心態會嚴重影響到健康和生活?!?/P>
我們點的飯菜上來了。我留意到,湯文思的吃相很不錯,不緊不慢的,飯菜都不粘唇,也沒有灑到桌子上。
吃過飯,我和周軍均點了雞尾酒,湯文思只要了杯果汁。
“你不喝雞尾酒嗎?”我又問。
湯文思笑,“我光吃雞尾酒——HIV的特效藥?!闭f話得間隙,他咳嗽幾聲。他似乎有個習慣,無論說話還是咳嗽,左手經常擋在嘴巴前面??磥砀静粫酗w濺的唾沫,我的顧慮過于小題大做。
我們的話題不經意地回到少年時代,談笑一番后,我發現湯文思和我一樣,求學階段很叛逆。他從小喜歡天文,我最喜歡文學,我倆同樣喜歡哲學,我們都屬于精力旺盛的類別,好奇心特別強,教科書的內容遠遠滿足不了我們的求知欲,學校的教育無法令我們心悅誠服,于是我們經常別出心裁給老師搗亂。我們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對我們的要求很嚴格,對我們的反叛行徑非常憤怒,所以我們沒少挨打受罵。
說到有趣之處,三人不禁齊聲笑。我全然忘記了湯文思是一個陌生的艾滋病患者,他也毫不見外。第一次的會面就這么和諧愉快,全靠周軍這位雙方信賴的朋友。
沒有任何隔閡,我和湯文思從此成為好朋友。
轉自:天涯社區 作者:容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