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數千年來國人一直推崇的“入土為安、死要全尸”等傳統觀念;一邊是各醫學院醫用遺體奇缺,不少學生讀書5年無緣解剖一具遺體,制約著醫療事業的發展。而今,越來越多的遺體捐獻者站了出來,他們憑著崇尚科學和無私奉獻的精神,將遺體捐獻困局一點點扭轉……來自武漢市紅十字會的數據表明,自2000年至今年2月上旬,全市遺體捐獻者共達96例,登記捐獻遺體的志愿者已達3200余例;捐獻眼角膜者有21例,已幫助9人進行了角膜移植。是什么促使他們拋棄俗見“逝后捐獻”?近日,記者通過大量走訪發現,每個志愿者背后都有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
寓意生命之光的紀念碑在石門峰落成。(資料圖片)
想念老伴時,呂麗新就翻開楊大坤生前的照片。
王秀佳拿到市紅十字會的會員證,要做武漢“勸捐”第一人。
最可愛的人:死了都要奉獻
他從上甘嶺戰場下來,幸運地保全了性命;他是國家一級舞蹈演員,一生癡愛文藝事業;他去世前最后一句話是“趕快聯系市紅十字會”捐獻眼角膜。他就是楊大坤,一個普通的老黨員。
1936年,楊大坤出生在貴州畢節一個小山村。14歲那年,他鉆進在當地剿匪的解放軍隊伍中又唱又跳,憑其特有的文藝天賦被選為文藝兵。其后,他認識了早一年參軍的女孩呂麗新,呂13歲那年,從家中逃出參了軍。二人同在15軍45師,因文藝才能突出,雙雙被選進文工隊三人領導小組中。
1952年10月14日,朝鮮戰場上甘嶺戰役打響。在炮火紛飛的年代,文藝兵也表現出大無畏氣概。楊、呂等人冒著槍林彈雨,到戰場一線,鉆進一個個防空洞表演節目振奮士氣。上甘嶺戰役打得艱苦卓絕,在陣地堅守三天三夜后,師長一聲令下“保住文藝兵!”楊就頂著炮火帶領戰友強沖封鎖線。幾年后,他悄悄給生死與共的戰友呂麗新寫信,二人走到了一起。
1969年12月,楊大坤轉業以后,一直從事文藝事業,退休后,還在省老干藝術團工作。提及攜手半世紀的老伴,呂麗新淚眼婆娑地說出一個“恨”。她說,楊老凡事先替他人考慮,自己能湊合就湊合,忙起工作來不把身體當回事。今年1月,71歲的楊大坤突發心肌梗塞去世前,還掛念著團里排練的事。
楊大坤在生活上相當“摳門”,他常對子女們說:“我那么多戰友犧牲在戰場上,連個安葬之處都沒有,我能活到現在,有家有兒女,已很知足了。”因總想著自己是幸存者,他堅持一切從簡。
兩年前,楊大坤看到捐獻遺體和眼角膜的報道后,與老伴商量,死后也捐獻遺體,并約好“誰先走,對方就先替誰了卻心愿”。楊大坤說,死了墓葬既占國家土地,還要后輩不辭辛苦地拜望,而捐獻遺體能為醫學做點貢獻。
楊大坤的女兒閃爍著淚光對記者說:“他是個唯物主義者,什么事都放得下。我們做子女的,站在他的經歷上換位思考,對父親的所作所為就能慢慢理解。”
殯葬工:人生盡頭寫下絢麗一筆
在武漢市遺體捐獻者紀念碑上,有個名字叫陳學軍,他是湖北省殯葬行業遺體捐贈第一例。
陳學軍出生在武昌一個普通家庭,高中畢業就踏上社會,辛苦工作養家糊口,先后干過工廠技術員,開過洗衣店,踩過三輪車,跑過化妝品推銷,后經人介紹到石門峰名人文化公園工作。此前,他對遺體捐獻知之甚少,紀念碑在石門峰落成后,他開始被遺體捐獻者所感動。
2005年3月初,這名曾給同事帶來很多歡聲笑語的青年員工,因患肝癌住進醫院。同事和領導知道后紛紛前去探望,并募集了近6000元善款送到他手上,陳為此感激不已。此前,他看到報紙上刊登一則消息稱,“一具遺體,若能作為教學、研究之用,對醫學的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但這項功在千秋的事業在武漢并未得到廣泛支持。武漢市的一些醫學院校極其缺乏教學、科研用的遺體,有的醫學院只能放錄像帶教學,有的學生直到畢業都沒能進行過解剖。”病危期間,他想到處理后事,逐漸萌發了捐獻遺體作醫學研究的念頭。
有一天,陳學軍挽著母親的手說:“媽媽,我不行了,我去后,把我的遺體捐贈出去吧!”其母楊婆婆哭成了淚人,她斷然拒絕兒子的請求。那時的楊婆婆有三個顧慮:一怕街坊鄰居們說自己心狠,連親生兒子的后事都不給辦理;二擔心不好給親戚朋友們交代;三則是受中國幾千年亡人入土為安的觀念影響。
陳學軍卻悄悄地與市紅十字會取得了聯系,申請捐獻遺體。此后,他又做母親的工作,身為教師的楊婆婆聽了兒子的肺腑之言后終于答應了。2月8日接受采訪時,楊婆婆說,她至今仍記得兒子那番話:“我被病折騰得很痛苦,希望讓搞研究的人能研究出病因,找到治病途徑,讓更多的人減輕痛苦,獲得新生……”
2005年7月28日,年僅37歲的陳學軍病重離世,家屬們在交接手續上簽字后,將他的遺體捐獻給市紅十字會用于科研和教學,完成了他生前夙愿。
陳的妻子哽咽地告訴記者,他去世前曾感慨地說:“作為一個殯葬員工,我看到過人生太多的生離死別,感悟到生命的意義不是在于財富多少,更不是死后占有多大的土地,而是在于為社會創造的價值多少。”如今,他的名字被鐫刻在石門峰的遺體捐獻者紀念碑上,他曾在這個地方揮灑過汗水、見證過青春,也將呼喚更多的人加入到這一大義舉動中來。他生前的同事說,有些人對喪事大操大辦,不惜擲以千金,并不見得會被人記起,而陳學軍的舉動為社會移風易俗做了貢獻,也使自己有限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得以延續。
八旬太婆:歷盡滄桑,其心動人
余平之是前不久捐獻遺體的一例。其女提起母親哽咽地說,母親的舉動算不上偉大,但在他們姊妹眼中,母親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余平之一生坎坷。因有親屬在臺灣、美國定居,在那個特殊年代,她受盡非人折磨,掃過廁所、挨過大字報批,但都咬牙挺了過來。把兒女拉扯大,本該安享晚年時又遭一厄難,相敬如賓數十載的丈夫突患精神病離家出走,是生是死杳無音信。余平之心里難受極了,暗地里抹過很多眼淚,但過后仍會笑對生活。其女說,她有句口頭禪是“忘記過去,過好今天”。
余平之年少時隨父輩走南闖北,年輕時當過老師。到了晚年,身體硬朗的她不要兒女照顧,自己將日子安排得井然有序,讀小說、看電視、與老同學聚會等,從來不會悶著。她操一口標準普通話嘮嗑時,外人還以為她是名北京老太。
余平之有個親戚在中南醫院上班,她常去串門。其間,余平之接觸到了遺體捐獻,覺得她應該支持這項事業。2003年10月,她在武大醫學院的登記點辦理了手續,兒女們出于對她尊重,也較順利地簽了字。
今年1月28日,80多歲的余平之出門一天,可能走累了,不慎摔了一跤,晚上回家睡著后就再也沒醒來,兒女們按其遺愿將其遺體捐獻用于醫學研究。
垂暮老人:為完善捐贈體系而奔走
在前不久武漢遺體捐獻者紀念館的開工儀式上,有名81歲的老人叫程遠。他是名離休老干部,2002年被診斷出患有肺癌,曾經歷過27次放療,如今家中仍預備著氧氣罐。
程遠夫婦年輕時參過軍,都是老黨員。2002年,程遠夫妻倆一道向市紅十字會遞交了《遺體捐獻申請書》。去年3月28日,老伴病逝,程遠按老伴生前遺愿,將其遺體捐獻給同濟醫學院。
為表達對老伴的懷念,更為喚起醫學院的學生們對逝者的尊重,程遠特意制作了一塊鐵牌,掛在了老伴的手腕上,鐵牌上面清晰地寫著:“遺體捐獻者,楊菊貞,離休干部,中共黨員。”他要讓醫學院的學生們看到這個牌子后,了解捐獻者的生平、事跡,讓他們從志愿者身上不僅僅只學到醫術,還要學習到醫德。
他在對醫學院學生作的報告中講過:“上解剖課時,你們不要只把捐獻的遺體看成沒有生命的教具,而應懷著尊重與感激的心去上好這堂課,因為正是這些志愿者給了你們實踐學習的機會。”
隨后,武漢市紅十字會在全市各個遺體接收站改進工作,要求工作人員將捐獻者的姓名、生平標在掛牌上,當然,不愿公開的除外。同時,還要求師生們在使用遺體前要舉行默哀儀式,以示悼念和感激。
血癌患者:當武漢義務勸捐第一人
23歲的王秀佳來自山東濰坊諸城一個貧寒的農家。他是湖北省孝感學院土木系2004級學生,是該校“高水平運動員”,去年5月住院前還在全力備戰省大運會。
此前,這個憨厚的山東小伙曾感到身體不適,但沒檢查出毛病,他以為是水土不服,就沒放在心上。當自己被確診為霍奇金淋巴瘤中晚期時,王秀佳幾乎難以置信,從此他輾轉于湖北的孝感、武漢及山東諸城等地治療。
曾經體格健壯的王秀佳很快消瘦下來,體重輕了,頭發掉了,身上長紅斑點,雙手潰爛,經醫院搶救,王秀佳挺過了20余天的病重期,他笑稱自己是死里逃生。住院期間,他被媒體上報道的遺體捐獻者的事跡深深打動,逐漸調整心態。現如今,他多了句口頭禪——“身上有病,但是心里不能有病,大活人不能被癌癥嚇死。”有一次,他給朋友發短信說:“兄弟,我一定會活著回來,活一天就快樂一天。”令那個大小伙為之鼻子一酸。
到去年9月,他治療已花掉六七萬元,家中能賣的都賣光了,王秀佳不忍心再看父母為自己操心、流淚。9月25日,在協和醫院腫瘤中心的病房,王秀佳鄭重地簽下“遺體捐獻書”,成為第一個簽署遺體捐獻書的外省志愿者。他說,自己雙眼視力都是1.5,萬一“那一天”來了,能將眼角膜捐出來,幫助他人恢復健康,就感到很欣慰。
7日,記者在市紅十字會見到王秀佳時,他有說有笑,還幾次說:“我在醫院是個病人,走出醫院就是正常人。”
王秀佳說,他打算捐獻遺體的消息經媒體報道后,引起湖北、山東兩地各界極大關注,不少人伸出援手,媒體和相關部門先后為他籌得20余萬元捐款,幫其渡過人生最難的關頭。他動情地講了個小故事,一名70多歲的爹爹去醫院看望他時塞上了300元,王見他自己也身患重病,步履蹣跚,說話含混,不忍心接受,但爹爹執意要塞上,王詢問爹爹的姓名,他說:“我叫小愛,小小的愛心,請你收下!”王再也拗不過,鄭重地接過了這份心意。
面對好心人的無私幫助,王秀佳在有限的生命中盡己所能回報社會。他深知癌癥患者寂寞無助時,有人說說貼心話,比打一瓶吊針都管用。因此,經常與見過面的、沒見面的病友發短信打電話,甚至搭乘三個小時汽車,去漢南探望一乳腺癌患者,為她送去鼓勵的話和兩百元錢,那個患者如今已燃起戰勝病魔的信心。
此外,王秀佳利用手邊豐富的資訊,辦起手抄報,里面寫著與病魔抗爭的心得、對社會的感恩,并摘錄了癌癥患者健康飲食等。趁返鄉之際,他將已復印了數十份的第1期,在相對閉塞的諸城的癌癥患者中傳播。
2月7日,接過市紅十字會的會員證,王秀佳開心地說:“以后就可以直接去‘前線’了!”從腫瘤中心出院后,他被要求轉到血液科進行骨髓移植,迫于經濟壓力,他選擇出院,用中醫偏方保守治療。
他尋思著在有限的生命中做更多有意義的事,于是想到效仿外地的“勸捐員”,去各醫院找病危患者,以自己親身經歷告訴他們捐眼角膜的意義。市紅十字會的相關負責人羅虹說,他是該市第一例準備做義務“勸捐員”的。
(轉自:楚天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