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過去了,一直堅持治療,病情也比較穩定,為籌措治療經費,他開了一家專賣裝飾畫的商店,生意還不錯。他家里人也早已和我取得聯系,在確定幫助他的辦法時就和我一起商量。現在H每周打來一次電話匯報自己的情況,每次我都叮囑他少喝酒,不要吃冷食物。
為了讓艾滋病患者有一個溝通暢敘的地方,我們特意騰出一間病房作為“常回家看看”的活動園地。艾滋病感染者或他們的家屬,包括已經接受治療和尚未接受治療的,都可以參加活動。活動的宗旨就是溝通信息和思想,互相傾訴,彼此鼓勵。后來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愛心家園”。H每個月都到愛心家園來,幫助我做新病友的思想工作。有的人或礙于情面或性格孤僻,不愿意來,不愿意交流,我們也不勉強。與癌癥患者一樣,心胸開朗,積極配合治療,與性格封閉不能配合治療的,存活時間和治療效果都是有很大差異的。
我曾接診過一對艾滋病患者夫妻,男的急性發作,到醫院一個多小時就死了。我幫助他的妻子小馮料理完喪事,建議她也去醫院查一查,不料,她卻跟我吼起來:“我們的災難已經夠多了,我還有十歲的孩子啊。”
他們夫妻二人都是外資企業的中方代理,我對他們的了解僅此而已。以后,她和我說了真心話。我很高興,因為讓艾滋病人把心里話都說出來,可能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她談到自己天真爛漫的童年和青春歲月,談到她曾經美滿幸福的婚姻家庭,還談到她奮斗的坎坷與艱辛,最后她談到死亡談到孩子,她說:“真沒想到您會對我這么好,使我再想到自殺就覺得慚愧,覺得對不起您。我雖然給孩子留下了房子和部分財產,但我不知我委托的人日后能否盡心地照顧好我的孩子,如果您能替我……”
我不想讓她再說下去,趕快岔開她的話題。不是我自私。我都這么大歲數了,身體又不是很好,實在不敢輕易答應別人的請求。不能兌現的承諾,對雙方都是難以解脫的折磨呀。
后來小馮去世了,在幫助她料理喪事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們不幸而又可愛的孩子——婷婷。兩年前我送走了她的父親,現在又送走了她的母親。看見孩子,讓我既心痛又內疚。
孩子很懂事地走過來給我鞠躬,說徐奶奶我早就聽說您了。我握著孩子的雙手說:“好孩子,今后要保重自己,要好好地生活,有解決不了的困難就來找我。”
以前每送走一位艾滋病人,我就與他們的親屬斷絕往來,但這次是唯一的例外。不是我冷血,而是我得替人家著想。每個艾滋病患者,都為他們的家庭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和煩惱。病人一旦去世了,他們的生活才能逐漸恢復平靜。我又何必去打擾他們的生活呢?
在小馮夫妻倆相繼去世后的第一個中秋節,我提著一盒月餅去看婷婷,還讓她作了體檢。所幸的是,她最終的血檢結果呈陰性,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做醫生幾十年,徐蓮芝就忙了幾十年,從未留給自己一點時間。所以有人說她是沒有自己時間的醫生。假如真能有屬于自己的時間,她會做什么呢?
我們全家都是搞醫的,我和愛人是大學同學。日常生活十分簡單,家里的陳設大多都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老古董,一張幾十塊錢的舊飯桌,用了近三十年也舍不得扔。我肯定不是出色的家庭主婦,好多事我都做不來,就拿做飯為例,我常做的就是煮面條。只有孩子們回來或有親戚朋友來,才鄭重地做幾樣飯菜。
好在我和愛人在大學時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以為苦,反以為樂。
做了四十多年的醫生,我突出的感覺就是時間不夠用,知識不夠用,病人的痛苦總是讓我心緒不寧,牽腸掛肚,惟有不停地工作才能慰藉我無能為力的歉疚。
目前有一點時間都用在寫書上了,已先后出版了《艾滋病臨床病例圖譜》、《實用艾滋病治療指南》等書,現在正在整理典型病例。好在除工作之外,沒有其他嗜好。文藝、體育都不行,只有從小就喜歡畫畫,只是喜歡而已,一直沒有機會受專門訓練。但這畢竟是我有待實現的心愿,有畫展什么的我總想去看一看。
除醫生之外,只有繪畫最適合我。我早就想好了,等我真的不做事了,就一定去學繪畫,我相信是能畫出一點成績的。
(來源:《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