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騰訊網—中國新聞周刊
4歲的高俊躑躅在豬圈里,頭發枯黃、皰疹滿身,肚子隆起,“我們之所以趕過去拍,就是因為有人告訴我們,那個小男孩就要死了,晚一天恐怕就沒了。”
楊紫燁到了阜陽,而米子和曲戈更是經常往阜陽跑。經歷了一年多的時間,《潁州的孩子》終于拍成阜陽,這個因為假奶粉、王懷忠案、欣弗藥品等一系列事件而變得灰溜溜的城市,也曾因賣血導致艾滋病傳播而引人矚目.
圍繞阜陽,艾滋病、張穎,有系列的話題。張穎曾是一個爭議人物。高耀潔對其動機進行質疑,曾說她是“一個做生意賠了的外省中年女人,后來自稱大學畢業的成功女性”。《南方周末》在2005年刊發由珊珊、胡念飛的報道《“雙面”艾滋媽媽?》對其進行質疑。
潁州是安徽省阜陽市的一個區。
車行不遠,在一塊塊平坦的麥田中間,大大小小饅頭般的土堆時隱時現——在平原上,墳地總是極為顯眼的。
一路上,張穎一直在說話,所有的話題都和艾滋孤兒有關。當出租車繞過泥濘的鄉間小道在一間磚瓦房前停下來,“張媽媽、張媽媽”的叫聲突然出現時,她的話頓時少了起來,臉上露出了舒坦與放松。兩個精靈古怪的小男孩站在了面前,一個是高俊,一個是米化龍。
這是兩個寄養于此的艾滋病孤兒。米化龍是2006年在阜陽市清河廣場門口被發現的。6歲的他操一口河南口音,還能夠說出父親的名字,但是家在何處,則完全說不上來。他是被父母丟棄的,后經檢測是艾滋病毒攜帶者,于是被送到了張穎任會長的阜陽市艾滋病貧困兒童救助協會(簡稱阜愛協會)。高俊的形象則已經廣為人知,他曾和彭麗媛、濮存昕一起出現在眾多預防艾滋病的宣傳畫里。
而在此時的視野中,已經看不出任何與艾滋病相關的痕跡了,小孩的天性在張穎到來之后越發顯露。一邊一個,簇擁著張穎的腿進屋,全然不理旁邊的陌生人和緊緊跟著的攝像機。
這是新年后張穎第二次來看望高俊和米化龍,也是2月26日《潁州的孩子》獲得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獎之后第一次見高俊。
★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何忠洲(發自安徽阜陽) ☆ 朱小雯
高俊和他的同病小伙伴《南方周末》記者王軼庶/圖
高俊每天吃藥《南方周末》記者 王軼庶 拍攝
潁州的孩子們
攝于2004年的《潁州的孩子》,記錄了阜陽艾滋病孤兒的生存狀況,高俊即是其中的一個主角。
在這部紀錄片里,4歲的高俊躑躅在豬圈里,頭發枯黃、皰疹滿身,肚子隆起,與瘦小的身體全然不成比例。那個時候,他的父母因艾滋病剛剛去世,惟一與他相依為命的奶奶得了間歇性精神病,叔叔因怕別人的歧視而不愿收養。《潁州的孩子》主創之一米子回憶說,“我們之所以趕過去拍,就是因為有人告訴我們,那個小男孩就要死了,晚一天恐怕就沒了。”
那個時候,高俊兩年間從不說話,總是斜著眼睛看人。因為就生活在豬圈旁邊,他總是時不時舉手打著身邊的一頭豬。米子回憶說,給他東西他不要,趁你不備的時候他突然跑過來奪了就走。
高俊成了張穎救助的第二個孩子。
2004年,在張穎的幫助下,夫婦均患有艾滋的丁家收養了小高俊。2006年年初,張穎又為他找了一家監護人,也就是現在的張家。張家大兒子、大兒媳、二兒子在很短的時間內先后因艾滋病去世,老兩口也有病,現在單過。協會現在每個月給小高俊400元,交給張大爺管理,這也使得張家的日子變得好過一些。
這給《潁州的孩子》結尾添下了許多的亮色。在被收養之后,高俊開口說話,身體日漸好起來,也日漸變得活潑開朗。
“他們是我的孩子。”張穎說。而類似于高俊和米化龍這樣受到張穎等照顧的孩子,在阜陽,還有500多個。他們都是艾滋孤兒,其中20多人本身是艾滋病毒攜帶者,其他的則是父母感染艾滋病。
被改變的村莊
張穎第一個救助的艾滋孤兒是楠楠。“那是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張穎說。當時在阜陽商界已經相當知名的她因為生了孩子而比較空閑。一次,應阜陽市分管副市長之約陪美國漢普郡大學的社會學家肯·約翰遜教授前去一所孤兒院了解阜陽孤兒情況。看了之后,肯·約翰遜突然提出要去看看在家的孤兒。在楠楠的叔叔家,張穎第一次見到她,“我一下子驚呆了,頭發亂亂的,滿臉都是瘡,耳朵流膿,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說話她根本聽不見。”
當時,副市長和她閑聊,說可以成立一個協會來關注這些孤兒。張穎一口答應了,“那時我也正閑,辦協會的初衷倒是想以后朋友們聚會好有個由頭。”
于是,在幾個朋友的支持下,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去注冊了一個民間組織。原來定的名字是“阜陽市阜愛協會”,但是民政局辦事人員告訴她,這個名字前面是重復的,“我想一想,就叫阜陽市艾滋病貧困兒童救助協會吧。”
張穎很快發現自己攬上了一個丟不掉的活兒。肯·約翰遜回國后給楠楠寄來了治療艾滋藥物,但是要人帶她去北京做檢查。“那是2003年的臘月二十六,別人都忙著,而我又是個會長,沒有辦法,只好帶著楠楠登上了往北京的火車。”
但是,這個時候的張穎對艾滋病幾乎一無所知。“我也害怕得很,當時我不懂啊,出發之前還在想,萬一把我也染上了怎么辦?我的孩子怎么辦?”當楠楠進了醫院,張穎跑到洗手間,拼命洗手。
然而,當從北京回來,張穎變了。“那時我剛剛做了母親,和楠楠在一起那么些天,真的生出感情來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上個世紀90年代前期因采血而感染上艾滋病的村民們開始進入發病期。統計數據表明,至2004年,安徽省累計報告艾滋病病毒感染者2557例,發病人數1314人,死亡430例。而在阜陽市,就有感染者1068例,發病人數500余人,死亡227人。據阜愛協會的調查,由此造成這個地區感染艾滋病的兒童有20多名,受艾滋病影響的兒童有800多名。
一幕幕痛徹人心的慘劇正在發生。11歲的黃新雷回憶,父親臨死前躺在當廳(堂屋)里,對三個年幼的孩子們說,“我只剩一百塊錢了,除了一百塊錢我什么也沒能給你們留下,你們一人從我身上咬一塊肉走吧!”
阜愛協會為此制定了救助方案,本身受感染的艾滋病兒童,每人每個月救助400元,未感染但是受得艾滋病的父母影響的兒童,每人每月救助100元。黃家三姐弟很快得到救助。
消息傳開,更多的艾滋孤兒也被送來。“那些原本隱瞞自己得艾滋病的家長,也開始向我打聽情況。”向張穎“托孤”的一幕在那一年不斷出現。
開始,張穎只是懷著盡自己的力量救一個算一個的想法,除了朋友們支持的兩萬塊錢,以及青島圣元公司支持的奶粉,別的都是自己在掏腰包。但很快,她發現單靠一己之力無力支撐。“于是我就開始申請各種項目來籌錢,我原本是在外交學院學英文的,10多年后終于派上了用場。”
張穎說,2004年協會花去40萬,2005年花去80萬,基本處于艱難運轉階段。但是2006年,協會的運作已經進入了良性循環,“我們從未搞過一次募捐,目前資金來源除了社會上的少量捐贈,主要是靠向國際國內的機構組織申請合作。”
但此時,她開始遭受一些非議。米子說,那個時候因為艾滋病協會,丈夫一度對張穎非常不滿。
但是另一些責難來自社會。在一位著名的民間防艾人士眼里,張穎是“一個做生意賠了的外省中年女人,后來自稱大學畢業的成功女性”。更有媒體稱之為“雙面”艾滋媽媽,認為她在吃艾滋病飯。但是,當地衛生和民政部門查賬后卻未發現張穎在財務上的問題。
民間機構的介入,在消除對艾滋病人的歧視,救助艾滋孤兒上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之前,盡管政府已經介入,然而在發錢發藥之余,村委會對艾滋病更多采用了不管不問的態度。村干部早就不去艾滋病人聚居的地方了。以前有事宣布就在村子沒病的這頭對著有艾滋病的那頭喊話,有喇叭了,就改用廣播。
但是,張穎的努力日見成效,“一個城里人,還是大老板,都和艾滋病孩子那么好,又擁又抱的,看來艾滋病確實不像想的那么可怕。”當地村民說。
也就在同時,中國政府開始增加對艾滋病的關注。2003年9月22日,時任衛生部副部長的高強在聯合國艾滋病會議上向世界做出了“四免一關懷”的政策承諾;2003年12月1日,溫家寶總理前往北京地壇醫院看望艾滋病患者; 2004年11月30日下午,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前往北京佑安醫院看望艾滋病患者,主動與艾滋病患者握手。
而阜陽也逐漸在4個縣建立了“艾滋病防治綜合示范區”,為病人提供免費治療。并給予一定的補助。全球艾滋病防治項目也把目光投向了阜陽,經費達到9780萬美元。
阜陽市衛生局副局長嚴偉告訴本刊記者,目前整個阜陽市已經形成政府主導、社會參與、部門配合的綜合治理局面。據悉,在阜陽參與艾滋病人、艾滋孤兒救助這一工作的有兩方面機構:官方的和民間的。官方的為政府相關部門(衛生防疫部門、疾病控制中心等)和村委會、村級黨支部兩層,民間組織除了阜愛協會,還有英國兒童救助會、克林頓基金會、香港智行基金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