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文明報—中國婦女報
編者按: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發鬢鬢,過去的時光難忘懷難忘懷,媽媽曾給我多少吻多少吻,吻干我臉上的淚花,溫暖我那幼小的心……”
曾幾何時,一曲《媽媽的吻》唱出了母愛的無私和偉大,不知曾經媽媽的吻是否還在你的腦海中珍藏?母親節,一個屬于媽媽的日子,一個屬于感恩的日子。很多時候在我們心里,母親已經變成一個刻板的符號。
許多人已不習慣跟母親說親密的話,或親自表達對母親的愛,可是一定不要忘記在母親節這天祝福自己的媽媽,也許孝順的兒女們早已想到了用各種方式來感恩自己的母親,喝茶、吃飯、送康乃馨,帶媽媽離開每天辛勤勞作的廚房去旅游等等,只是為了讓媽媽高興。
為此,我們也選編了幾篇文章,以表達對天下所有母親的敬意,對母愛的追憶和贊美。
“艾滋病母親分娩無感染嬰兒”是我們醫院的一個科研項目,這次連編號都是院長親自來挑的:特護病房“19床”,說是圖個吉利。然而,當護士長給這床分派護士的時候,誰也不愿意去。最后,任務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剛從衛校畢業3個月,雖說出生牛犢不怕虎,但還是如履薄冰。“你好!”“19床”。我彬彬有禮說道。但其實我心跳如雷,只能僵硬地笑了笑,然后拿起針筒,大概是太緊張了,一針下去沒扎進靜脈,反而把血管刺穿了,病人疼得眉毛都挑了起來。我手忙腳亂地拿針管吸血,又拿來棉球,小心翼翼,不讓血跡沾染到自己的身體上。清理完畢,再抬眼看看病人的臉色,居然風平浪靜。
“謝謝你。”“19床”輕聲說道,聲音溫和而恬靜。
回到辦公室,我忍不住對值班的李醫生說:“哎,這個“19床”,怎么看也不像得那種病的人呀?”李醫生把“19床”病歷遞給我:“你看看吧。”
翻開病歷一看,“19床”運氣是真不好,她本來是一所大學的老師,30歲就升到了副教授,前途可謂一片光明,然而人有旦夕禍福,就在去外地出差的路上,她遇到一起車禍,需要緊急輸血,誰都沒想到這次輸血竟“中”上了艾滋病毒,而且到她懷孕做檢查時才發現被感染。可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研究表明,“艾滋媽媽”生產的嬰兒,受感染的概率輕者20%,重者40%,而且對于免疫系統被破壞的母親來說,常常是致命的……
當天下午,“19床”的丈夫就來了。“19床”坐在床上,把腿擱到對面坐在椅子上的丈夫身上,慢慢地梳頭發,從發頂到發際,悠然自得;丈夫幫妻子輕輕揉著腫脹的雙腳。陽光從窗戶溜了進來,斑斑點點地定格在丈夫的手和妻子的腳上。這時,他們更像一對幸福的準父母。
“你覺得孩子像誰?”丈夫問。
“我呀,”妻子嬌憨地撒嬌。“皮膚不能像你吧?”丈夫呵呵地笑:“看你的小臉都成花斑豹了……”
我整理床鋪,聽著這一對夫妻細語呢喃,心里不斷泛酸,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趕緊走出病房……
“19床”每天必須服用多種藥物,控制HIV病毒的數量,幾乎每天都要抽血,輸液。兩條白皙豐滿的手臂,從手背到胳膊,針眼密布。我手生,常常一針扎不進,可“19床”卻沒發過一次脾氣,只是安靜地看著我笑。護理一個多星期后,我漸漸喜歡上她了。
雖然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星期,但是“19床”31歲初產,又身患艾滋,所以病房上下都高度戒備,隨時準備進入臨戰狀態。
“19床”很鎮靜,每天看書聽音樂,還給未來的孩子寫信,畫一些素描,枕頭下已攢了厚厚一疊。我問她為何堅持要這個孩子,她的生育年齡偏大,又帶病在身。
她并不介意我的唐突,笑了笑道:“孩子已經來了呀,我不能剝奪他的生命。”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萬一被感染了怎么辦?”她半晌方道:“如果不試一試,孩子一點存活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的心情頗為沉重,病房里出現死一般的寂靜。正要離開,她輕聲喚住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萬一生產時出了什么事,我先生一定會說要保大人,可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所以無論如何,孩子是第一位的。”我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了出來,這就是媽媽,這就是一位母親無私的母愛。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那天夜里我值班,“19床”的手術已經安排就緒,排在第二天上午,可就在凌晨,辦公室的緊急信號燈忽然閃爍起來,發出刺耳的響聲,我猛地坐起來,一看牌號,是“19床”,我一邊招呼值班醫生,一邊飛速地奔向“19床”的病房。
慘白的日光燈下,“19床”的面色也是慘白慘白的。打開被子一看,羊水已經破了,更要命的是,羊水是紅色的。也就是說,子宮內膜非正常脫落,子宮內出血了。
“19床”的臉上第一次出現慌亂的神色。原本胎盤可以屏蔽和過濾艾滋病毒,但一出血,意味著孩子遭受感染的可能性成倍增加。她疼得額頭全是汗水,仍咬牙強忍住配合手術前的準備工作。夜間擔架一時沒來,她二話不說下了床挪開步子就走。我攙扶著她,看著混著血污的羊水沿著她孕婦裙下腫脹的雙腿流下來,但她不管不顧,越走越快,仿佛她走快一秒,孩子不被感染的可能就增多一分。
當她躺在手術臺上時,羊水已呈污濁色。這意味著胎兒處于危險的缺氧狀態。麻醉師給她實行了硬膜外麻醉,我開始拿探針測試她的清醒程度。真要命,3分鐘過去了,她依然清醒地睜著眼睛,說:“很疼。”麻醉師汗如雨下,這種體質他還是頭一次碰到,但是胎兒已經絕對不允許再加大麻醉劑量了。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候,“19床”死死握住我的手,眼睛哀求地望著醫生們,聲音輕微而堅決:“救我的孩子!快救孩子!別管我!”一分鐘后,“19床”的手和腳被固定在產床上,麻醉師也預備好了針劑,主刀李醫生閉了閉眼睛,不忍心下手。這是我做護士以來,第一次在這個“王牌醫生”臉上,看到這樣近乎絕望的神情。
手術刀迅速地在“19床”對麻醉不起反應的肚皮上劃切下去……“19床”握住我的手驟然間收緊了,咬著毛巾的口腔里發出含混不清、低啞卻絕對撕心裂肺的吼叫聲,身體在產床上劇烈地顫抖著……她的臉因疼痛而變形,我不忍目睹,眼淚成串地往下掉。那是一種怎樣的疼痛,那是怎樣的一種母愛!
終于,胎兒取出來了,由于臍帶纏繞了頸部,那張小臉給勒得發紫。幾分鐘后,“19床”身體開始松弛,而這時,在李醫生有節奏的拍動下,嬰兒吐出了口中的污物,發出第一聲微弱但清晰的啼哭聲。昏睡過去的母親聽到了這聲音,努力地睜開眼睛朝孩子瞥了一眼,眼皮就沉甸甸地合上了。
我為她解開固定的帶子,才發現她的手腕和腳踝處都已經磨出了血。而我的手,也像骨頭斷裂了一樣,一陣陣劇痛。
但是,我怎么也沒想到,那一眼竟是“19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那雙恬靜愛笑的眼睛合上之后,就再也沒有睜開。3天后,她就因為手術并發敗血癥,抗生素治療無效,永遠離開了人間……
慶幸的是,那孩子HIV抗原體測試為陰性。我在清理“19床”病房時,在她的枕頭底下,發現了她留給孩子的信:有字,還有圖,最上面一頁畫著一個大大的太陽,太陽下有一雙小小的手。她給孩子寫道:“寶寶,生命就是太陽,今天落下去,明天還會升起來。只是每天的太陽都會不同。”下面署著一個漂亮娟秀的名字:婉婷。我第一次感到后悔,這些日子來一直叫她“19床”。
孩子出院的時候,我把信交給那個爸爸,他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孩子好像也知道媽媽走了,在一個勁兒“哇哇”大哭,可一當我把那張畫著美麗太陽的圖畫在他眼前晃動時,小家伙立即不哭了,興奮地伸出手揮舞著,似乎想要抓住這封信。我的眼睛在這一刻濕潤了,健康活潑的孩子是對“19床”最好的回報,她應該能感知得到。(瑞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