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訪人:肖潔 日期:2009-7-17 11:27:11 來源:泰州日報
病危通知書,我已經收到過七八次了,每次都奇跡般地活過來。我想,只要我有信念,不管病情有多重,我都不會死。
受訪人:于琴采訪人:肖潔采訪地點:姜堰大 鎮響堂村響東組
一
1998年我從職校畢業,在大 鎮麻燈小學做老師,夏天突然高燒不退,臉色發黃。爸媽帶我去白米鎮醫院找一個老中醫,老中醫把脈后搖搖頭,建議我立馬檢查血常規,結果異常。當天又去了姜堰人民醫院,血常規檢查結果還是異常,醫生建議馬上住院,說是巨幼細胞性貧血,全血細胞減少,治療一個月后回家了。
親戚朋友都不了解這個病,醫生也沒有明確說就是白血病,我以為我的病已經治好了。
我繼續上班,教小學四年級的語文。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一天4趟,小學離家還很遠,算下來一天得騎8里路,站著上課一天,精神很好,只是臉色沒有人家好。人瘦臉黃在農村很正常,我也沒有多想。
一年后,有天照鏡子,對著鏡子心里就納悶了,我的臉色怎么還是這么黃?補了一年臉色也該紅潤點啊?有個親戚介紹我去蘇州第一人民醫院,說專門看血液病的。
1999年的暑假,爸爸請了當地衛生院的醫生跟我們一起去。我有點茫然,也有點害怕。等診斷書下來的時候,心里七上八下緊張得不得了,在醫院里聽到的都是關于白血病的議論。
半小時后,單子下來了,我的單子是“骨髓異常增生綜合癥”,別人單子上都是“慢性淋巴細胞性白血病”。我以為我不是白血病,也沒多問醫生一句,就放心回家了。
學校訂了報紙,2000年3月,《泰州日報》有篇文章,標題是“我要活下去”,整版報道一個七歲小孩得白血病的事情。那個小孩的病也是“骨髓異常增生綜合癥”,我心里“咯噔”一下,腦子一下就空了。那張報紙我還保存在家里。回到家我把自己關在房里,過了好幾天,趁媽媽干活,我蹲在旁邊跟她說了,邊說邊哭,媽媽也抱著我一起哭……
二
我開始搜集關于白血病的資料。報紙、雜志,去學校圖書館、姜堰新華書店找書,餓了就在路邊買個雞蛋餅。有時跟媽媽一起去姜堰城里買東西,我也會去圖書館看看,有沒有關于血液病的新書出來。
逐漸地,我知道這病是個不治之癥。為什么我22歲就得了這個病?我還很年輕,工作剛開始,也沒有談戀愛,人生就被“骨髓異常增生綜合癥”這幾個字毀了。
雖然知道得的就是白血病,但還是希望是醫生誤診了。2000年末爸爸陪著我又去上海瑞金醫院檢查。沒有帶以前的任何病歷資料,生怕醫生看到我以前的病歷,有先入為主的概念,結果還是“骨髓異常增生綜合癥”。我徹底絕望了。
這次檢查,我把骨髓樣本留在了上海,希望能有匹配的骨髓。
回來的那天晚上,我聽到爸爸媽媽晚上躲在房里小聲地說話,不一會兒媽媽哭了,很小聲地哽咽著。
家里實在沒錢,爸媽去找村支書。村支書領著我媽媽一家一家借錢,村支書幫忙做村民的工作。有的村民很好,也有人對我媽媽說:“一大把年紀了,還出來騙人。”
很快親戚朋友知道我的病,發動捐款,從大 鎮鎮政府到村民、同學,還有我們小學的學生家長,上職校時的同學知道我生病了,一個人200元,都是匯款單,有跟我血型一樣的還獻血給我。
有個叫朱軍的好心人,在大連當兵,從朋友那兒知道我生病了,不知道我住哪,就把平時省下來的補貼,不到100元吧,寄給我的同學轉交給我。
爸爸把大家的捐款都記在一個本子上,哪個人捐的,捐了多少。我爸爸說,他們都是我們家的恩人,以后是要報恩的。
之后,我還一直堅持上班,當時小學老師少,我擔心孩子們的課。我體力已經沒有以前好了,騎不動自行車,爸爸每天早上騎自行車送我去,中午就吃自己帶的飯,晚上爸爸再把我接回來。上課時覺得吃力就坐著講。可能是因為我有病吧,我的學生們都很聽話。后來我體力實在不行了,再也沒去上班。
在家看書,看關于血液病的書,它的病理、分類、臨床癥狀等等。我媽開玩笑,說我是半個“先生(醫生)”了。
我也嘗試做一些簡單的工作來補貼家里,比如拍紗布,用模具把一塊塊紗布疊成“被子”,做一個能拿三分錢。村上很多老人都在家做,做得快的一天能拍上千個。我只能做三百多個,一天下來腿麻、胳膊酸,第二天胳膊就抬不起來了。
三
前幾年,病情穩定。2005年的夏天,我爸爸媽媽第一次接到我的病危通知書。
那次我來月經時大出血,血流不止,衛生紙一包接一包用,最后甚至用塑料袋接。送到姜堰人民醫院,醫生跟我媽媽說,治不好就準備后事吧。因為不停出血,身體脫水得厲害,浮腫起來,人都變形了,但意識還很清醒,我告訴自己要活下去。每天不停地輸血,身體就跟過濾器一樣,上面輸著,下面流著。
后來醫院血庫的血都用空了,我媽媽就寫了個紅字報,跪在姜堰壩口廣場,上面寫著:“女兒,因為白血病,要繼續輸B型血,求求好心人捐血……”很多人趕到醫院給我獻血,我在醫院整整躺了3個月。這個紅字報我一直保留著。
還有一次,我吃飯的時候,感覺喉嚨被魚刺扎了一下,血一下從嘴里冒出來,話都說不出來了。白血病人不能有傷口,很容易感染。喉嚨破了,第二天就感染了,不能吃東西,只能靠輸液維持。
像這樣的病危通知書,我已經收到七八次了,每次都奇跡般活過來。我想,只要我有信念,不管病情有多重,我都不會死。
為了不來月經,我現在一天吃8粒婦康片,一種避孕藥。醫生說,長期服用會對卵巢功能、肝腎的代謝系統產生危害,吃多了也許不能生孩子。
我去泰州市人民醫院,對醫生說我想切除卵巢,這樣就不用吃藥。檢查后,醫生說,先輸個血小板吧,輸得進就能做手術,否則就會因為出血不止死在手術臺上。最后,沒能輸進,只能回家了。
為治這個病我還去過東北,吃過土方子,一開始挺有效果。陳霞爸爸聽說了,打聽著找到我家來,我由此認識了陳霞,還去她家玩過。陳霞是在我后面得白血病的,現在她已經治愈,還結婚了,一切都蠻好的。
我每隔20天就到姜堰人民醫院輸血,因此結識了很多病友,大家同病相憐。不少病友死了,隔一段時間不聯系,再打電話去,病友往往會說:“某某某已經走了。”聽了心里怪難受的。
一次,在姜堰人民醫院,一個13歲女孩,就在我眼前走了。她的病床在我旁邊,她跟她媽媽說全身難受,她媽媽就讓她趴著,給她捏腿,捏了一會兒后,小女孩媽媽說,“你正過來,我再幫你捏捏。”女孩沒聲音了,她媽媽把女孩翻過來,女孩已經沒氣了,就這樣走了。
很多得白血病的,三四年就死了,我已經活了11年,不簡單了,呵呵。還好,我家里有個妹妹,萬一我走了,爸爸媽媽還有個指望。
四
妹妹今年24歲,現在在南京工作,是一名高級護理師,南京醫科大學畢業的。當初她想報臨床醫學專業當醫生,說:“姐姐,等我將來當了醫生,我就能救你,還能救更多的人。”我堅持讓她換專業,做醫生,沒有碩士以上的學歷,很難找個好醫院的。學護理,個個醫院搶著要。
我妹妹上大二時,有一天打電話給我:“姐,我這周周末回家接你到我們學校玩吧。”我以為她是開玩笑的,哪知道她真的回來帶我了。我跟她坐火車去南京,住在她宿舍里,她知道我習慣一個人睡,她跟同學擠在一米寬的小床上,洗臉洗腳水都給我端到跟前,牙膏也幫我擠好,還帶我逛夫子廟。
那次,是我這么多年第一次不是為治病出遠門。
2006年之前我每天寫日記,那時很脆弱,聽到別人說什么,都會有很多感想,每天都把這些感想寫下來。寫完一本,就把它放在鐵罐子里,再寫第二本。第二本寫完后我就把第一本燒了,燒的時候,我會一頁一頁看一遍后再燒。后來我不寫了,看開了,看淡了,不去計較了。
去年我收到了上海瑞金醫院的來信,說中華骨髓總庫找到了和我的骨髓型號有3個點匹配的骨髓,還有3個點要作進一步檢查。剛開始,我還很興奮,后來想想,配型,畢竟還有3個點不確定;即使配型一樣,幾十萬元手術費從哪里來呢?
11年了,家里早已經負債累累。我沒有做過化療,定期到醫院去輸血,一百毫升一百元,每次都輸四百毫升,還有其他費用。媽媽每年都要獻好多次血給我。
身后事怎么辦也都交待好了,一切從簡。呵呵。
我教的第一屆學生現在都上大學了,在街上遇到我,還喊我于老師。他們都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