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燕進化成防艾草根斗士
時間:2009-12-28 來源:長江商報
2005年,在天涯網帖出自己的露點裸照后,“流氓燕”一夜成了名人。她與木子美、竹影青瞳成為當時最具爭議的三大網絡紅人。但說起她的真名——葉海燕,恐怕少有人知。更鮮為人知的是,“艷照門”事件后,她決心利用自己的名氣做實事,開辦了紅塵網,專門為離異女性、性工作者提供免費咨詢和服務,如今更是一門心思在社會底層做著最艱苦的防艾宣傳工作。
由于資金等的缺失,流氓燕一度停止公益工作,一個離異快10年的女人獨自帶著女兒熬了過來,她已記不清楚多少次抱著女兒忍受饑寒,卻依然微笑走過。4年來,她從一個玩弄性感的網絡紅人到腳踏實地的防艾女斗士,她走的是一條充滿草根特色的傳奇之路……
本報記者 胡夢
每天工作18個小時
12月9日,武漢下起了毛毛細雨,顯得越發寒冷。清晨5點半,葉海燕睜開惺忪的睡眼,輕聲喊醒身邊熟睡的女兒,“寶寶,該起床上學了。”10歲的寶寶(乳名)喃喃地說,“媽媽,我臉上長了好多白斑也沒見你管。”葉海燕這才捧起女兒的臉仔細觀察,的確,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她不曾注意到女兒的變化。“媽媽下午帶你去看病,你先睡。”
葉海燕摸索著下了沙發床,為女兒掩了掩被子,穿上衣服準備去上網。在這間沒有暖氣的房子里,能清晰看到呼出來的白氣,這套租來的兩室一廳既是葉海燕的工作室——湖北省婦女健康中心,也是她和女兒的住所,客廳的沙發床就是母女倆每天的棲息地。房間陳設簡陋,大量的材料凌亂地堆在桌上,間雜著若干安全套,以及昨天沒吃完的泡面。
葉海燕裹上大衣和圍巾打開電腦,安排一天的工作。屏幕的反光映在葉海燕臉上,顯得臉色更加不好,畢竟她每天工作到1點多,5點半就要起床。剛做完華師的“白絲帶”大型宣傳活動,她又開始策劃去華科搞宣傳,同時,每天的外展工作也不能間斷——去大街小巷里有性服務的場所進行干預。就在她上方,懸掛著一張武漢市地圖,上用紅筆勾勒出不少街道,那是他們外展過并跟蹤關注的地方。
客廳墻上貼滿了各種防艾宣傳畫,最為顯眼的就是墻上的一個金色的牌匾——“第六輪中國全球基金艾滋病項目——湖北省婦女健康中心”,這一正式身份葉海燕等了多年。今年8月,成立中心后,她與4個女孩一起開始做防艾項目。
中午1點,葉海燕、女兒和4個女孩很快解決午餐——盒飯,然后開始打電話。“我常四處找網上的朋友或廠家提供安全套,半年就發了6000多個。”葉海燕說。
葉海燕擠出一個小時帶女兒到最近的醫院看了病。回到工作室后,她又坐在了電腦前,一下午的光陰很快就在噼里啪啦的打字聲中度過。
晚上8點多,寶寶嚷著:“媽媽,我餓了。”“對哦,我們還沒吃飯,媽媽下去買盒飯。”葉海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匆匆下樓。
9點,葉海燕匆忙將20個避孕套、酒精等用品放入醫藥箱,和工作人員一起出門。記者和她們同行,因為外面雨很大,便坐出租車前往目的地,下車時記者主動付了錢,這讓葉海燕有些不好意思。“跟你很熟了,也不客氣了,說實話我已一個多月沒拿工資了。”她有些尷尬,項目支持的錢多半用來租房、買設備、支付4個女孩的工資,她的工資則采取掛賬形式,現在用的還是朋友留下的8000元生活費。
葉海燕走入窄巷里一家洗腳屋。屋里墻壁斑駁,幾個女人正瑟瑟地縮在滿是污漬的洗腳床上,墻面貼著上一張粉紅色的粘膠畫——“團結、互助,至少我們自己要愛自己,姐妹花健康互助小組”,這是一家最配合葉海燕工作的店。 一位女子見到葉海燕,一把過去摟著她,“今天又來看我們了?最近在做什么項目。”
當天,葉海燕一行是為了給兩個姐妹抽血,定期地檢查,她們毫不猶豫舉著胳膊讓護士抽。“我又給你們帶了些安全套來,不要省著用,我那里很多。”葉海燕開始給女人們發安全套。
離開時已經快11點了,葉海燕回到工作室趕緊招呼女兒睡覺,并把客廳里的沙發床拉開,鋪上薄薄的被子。“寶寶,睡吧。媽媽還有工作。”葉海燕繼續“網上奮戰”,一直到凌晨1點。
“發艷照純屬個人無聊時的行為”
葉海燕曾用“流氓燕”的網名在網上發艷照掀起過波瀾,成為與木子美、竹影青瞳齊名的網絡紅人。說起自己發艷照的經歷,葉海燕有些興奮。這個身材臃腫,眼睛小、鼻子塌、個子矮的女人曾非常迷戀自己的身體,她認為裸體是一種美的表現。2005年,她以為網絡里小小的聊天室就像現實中的小家庭一樣,便決定把自己的艷照放到網上和朋友分享。可有一天,朋友打電話給她,“你怎么搞的,那樣的照片網上到處都是!”葉海燕一驚,立刻上網查看,果然自己的艷照被瘋傳,不可收拾。“我沒想到結果是這樣。”葉海燕面露難色。
一夜之間她處于被“人肉搜索”的狀態,各種非議接踵而至,“流氓燕”的頭銜就此蓋在了她頭上。不斷有人打電話給她,有謾罵有譏諷,“發艷照純屬個人無聊時的行為。”葉海燕頓了頓,眼眶有些濕潤。
這不是葉海燕第一次遇到挫折。1998年,她與前夫認識一周就閃電結婚,卻在自己剛懷孕時,發現老公和前女友有染,并捉奸在床。孕期過半,他們就分居了并計劃離婚。說到這里,葉海燕流下了淚。她曾干過文秘、酒店主管、小學當老師、醫藥代表,她喜歡在網上發表一些文章,還出版了一本隨筆集,那些在底層工作的女孩子對她充滿了崇拜,自己離異的經歷和女孩們的崇拜讓喜歡研究女權的葉海燕更堅定,要為女人說話。
網上的非議并沒有困擾她太久,“我流氓燕何不利用自己的名氣去做點實實在在的事?”回想當時的想法,葉海燕眼睛一亮,笑容立刻浮現在臉上,2005年她回到了武漢,拿著所有的積蓄——5000元租了房子、買了電腦和電話,創辦了紅塵網,專門接受離婚女人、性工作者的各種咨詢,此后她一直用著“流氓燕”這個名字。
5000元實在不經用,很快她和女兒已經揭不開鍋,每天三頓飯都成問題,她經常空著肚子守著網站和電話,如果女兒餓了頂多下一小碗清湯面。
定點聯系的性工作者有500多個
越來越多的人認識“流氓燕”,和葉海燕定點聯系的性工作者達到了500多個。她發現,恐艾的人特別多,特別是男人,其中不少是嫖客。一時之間,仿佛性工作者就成了艾滋病的代名詞。于是,生性潑辣的葉海燕帶著資料游走于武漢的大街小巷,并打探從事性服務的女人們到底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環境中。
“當時很不解,為什么這些女人都那么傻!”葉海燕有些憤怒,小眼睛睜得圓圓的。上門宣傳防艾知識、發放避孕套、勸“小姐”們接受檢測,別人不僅不相信她,還把她趕出門,甚至破口大罵。“我和那些老板大吵,要她們關心小姐們的健康。也罵醒過一些女孩子。”
為了深入這個人群,葉海燕決定去“站街”。穿著暴露、假裝混跡其中,沒想到這一招很靈,漸漸地有人開始信任她,并主動找到她,請她幫忙檢測。
去年,葉海燕在一次交流防艾經驗的活動中認識了一名艾滋病病人,這位30多歲的女人被丈夫拋棄,獨自帶著孩子,為了生存,她選擇了做性工作者。可沒多久后,她發現自己被一個外國男人傳染上了艾滋病,無數次,她徘徊在江邊,很想就此結束生命,但每次她又流著淚走了回來——因為孩子,她只能繼續工作。為了不害人,她推掉了不少“生意”,原因是她堅持使用安全套。為了讓其他女孩子記住這個教訓,這個女人自愿成為一名教育員。
隨著接觸到的“姐妹”越多,葉海燕越能感受到這群女孩的無奈和危險,“她們對這種疾病有莫名的恐懼和誤解,不少人認為如果檢測出來了艾滋病就會被抓去關起來,所以不愿意接受檢測。”去年,葉海燕通過不停地外展終于摸清和說服了很多“姐妹”,檢測了血樣800份,今年檢測了900份,結果無一例感染,只有少數梅毒感染者,這讓葉海燕欣慰。
四處奔走仍找不到掛靠單位
葉海燕的眼神很堅定,聲音頓挫有力,然而,隨著工作的深入,葉海燕遇到的麻煩也越來越多,甚至一度要停止,其中主要原因在于資金。2007年,美國留學生金葛拿出10萬元資助她的事業,志愿者聚集到一起很興奮,但10萬元很快也不頂用了,葉海燕看著大家,很無奈,于是她決定解散。
散了后,愿意沉下心來做事的仍有幾個人,兩個專員、八個志愿者,卻又一次遇到了障礙,因為她的組織并沒有“身份證”,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非法”的。
2008年年初,記者曾跟隨葉海燕和伙伴們一起到洪山廣場做艾滋病宣傳,在此之前,葉海燕做了大量工作,包括印發宣傳冊、制作展板和找廠家要安全套。但令她沒想到的是,活動正在進行,保安和城管卻來驅逐……
爭吵中有人開始撕扯展板,推推搡搡,葉海燕他們也不服氣,發生了肢體沖突,她被那群人追得像“燕子飛”,一直從洪山廣場追到了付家坡。
“燕子飛”的故事很快被省疾控中心艾滋病部的相關工作人員知道了,他們決定關注并幫助葉海燕做公益。今年8月,在省疾控中心相關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葉海燕獲得了第六輪中國全球基金艾滋病項目的支持,總共10萬元。昨日,她在網上給記者留言,“還是沒能注冊,明年可能申請不到資助了,我很心痛,不想半途而廢,明天就去工商局。”
葉海燕為此奔走許久,她曾多次到省民政廳要求注冊,但對方給她的答復是民間組織要注冊必須找到一家掛靠單位。但在湖北,草根防艾組織并不多,針對性工作者的更是寥寥無幾,她四處奔走仍沒有單位點頭。“但艾滋病通過性傳播的途徑卻逐年上升,2009年1—6月,經性和吸毒傳播比例達65.39%。”葉海燕說。
“堅持自我,因為我做的是對的”
去年,葉海燕獲得了中蓋項目資金的支持,但這個項目是先做事后拿資金的,她過得十分艱難,最困難的時候一日三餐都保證不了。一天,天氣異常寒冷,華師大一名教授得知葉海燕的故事,專門前去了解她的工作情況。而眼前的一幕讓那名教授驚呆了:葉海燕臥室里就一床薄薄的毯子,為了維持工作室的運轉,葉海燕分文無剩。那名教授當時就給了葉海燕200元錢買棉絮。
“我也知道別人會懷疑我的動機。”葉海燕說,她對資金的使用公開透明,做了詳細預算,半年5名員工要開14000元工資,租房費用每月1100元,電腦、電視、投影儀和相關設備,固定支出為5萬元,剩余的錢要維持一年的運轉。
“也許我有些自私,我做這些完全是為了證明自己,堅持自我,是因為我覺得我做的事絕對是對的。本來就沒人深入做性工作者的工作,如果我再不做,還有誰做?”葉海燕的話字字鏗鏘。
對于未來,她充滿憂慮卻依然執著,她認為,社會對民間組織參防艾的作用和必要性缺乏認識,一些地方衛生管理部門思想不夠解放,怕承擔風險,不愿做民間組織的業務主管部門。如果將衛生行政部門作為民間防艾組織的“業務主管部門”變換為“業務指導部門”來通過民政部門的注冊,更利于民間防艾組織通過衛生行政部門審查。目前,該模式已經在部分沿海城市試點。
她相信,民間防艾工作總有被廣泛關注和認可的一天,晴天就要來了。
12月9日,葉海燕到娛樂場所為性工作者發放安全知識手冊并給她們講解預防艾滋病知識。
人物檔案
流氓燕 原名葉海燕,1975年出生,祖籍湖北,現居武漢,自由撰稿人、網站站長、女性維權人士,民間組織負責人。曾任小學教師、文秘及客家文化時空網站主管。1990年代末客居廣西,2000年觸網,在網上發表個人隨筆、散文、短篇小說近50萬字。2005年混跡于天涯社區,因人體藝術照片風波走紅于網絡,同年出版個人隨筆集《夏花禁果》。2006年創建了紅塵網。今年8月,成立湖北省婦女健康中心宣傳防艾。
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沒時間給女兒洗頭、穿衣、輔導功課,或許我該好好休息三天,去陪陪我的女兒,為了她,我可以放棄全世界。
——摘自葉海燕日記
本來就沒人深入做性工作者的工作,如果我再不做,還有誰做?
——葉海燕要把公益進行到底
你罵你的,我貼我的。罵到你口歪嘴斜舌抽筋也不妨礙我欣賞我自已。
——葉海燕回應網友時曾說
做為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不管是在網絡上,還是生活里,我一直很自信,很張狂。其實骨子里,是對自已很不滿意的。外在條件是父母所賜,我無權指責,自身素質,就不能怪罪他人了。我很反感自已的是永遠不能改正的兩點:不夠優雅;凡事不能有始有終。
——葉海燕自我評價
最初看到大家都在辱罵“小姐”,我站出來,跟他們對罵,我說,“小姐”也是人,有自己的權利。但更多的人站出來反對,我就認為,太荒唐了,我要改變這一切!我像一只螞蟻,試圖轉動地球,非常可笑。既然我一個人的聲音沒有力量,那我就要匯集更多的聲音。
——摘自葉海燕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