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03 05:42:00 來源: 云南信息報(昆明)
孩子們開心地進行著綁腿走路游戲,一縷光環照耀在他們身上。
游戲過程中,孩子們的眼神透露著他們的專注。
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
爺爺帶著孫女在沙灘散步,眼見成千上萬的海星被潮水沖到岸上,不少海星已奄奄一息。爺爺拾起一只海星,使勁把它拋回海里。孫女困惑地問:“海灘上有成千上萬的海星,你救得了一個能救一萬個嗎?”爺爺回答:“也許我救的只是全部的千萬分之一,但對那只海星而言,它就是全部,它活了下來。”
智行基金會的創辦人杜聰喜歡稱基金會所資助的孩子為海星,這些海星,是一群特殊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單方或雙方感染艾滋病,有些已經被艾滋病奪去了生命,雖然這些孩子有些并不是艾滋病病毒的攜帶者,但同樣的歧視和偏見也輻射到了他們身上。
每年,智行基金會工作人員都要帶著他們的海星到各大城市搞一次夏令營或冬令營,今年來自西南地區的19名海星很幸運,他們快樂地在昆明度過了6天的冬令營生活,這次活動對于他們來說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對于他們來說什么都是新鮮的、陌生的。
6天的冬令營時間,這些海星在志愿者的陪護下,到野鴨湖、野生動物園游玩,到云南大學、云南陸軍講武堂、云南天文臺等地參觀,度過了一個不一樣的寒假。
第1天
1月26日 星期二 多云轉陣雨
一路上看著窗外風景說個不停
見到這些海星們已是當天的晚上了,他們正在昆明同立藝術學校一間教室里學畫畫,這些海星中,年齡最大的15歲,最小的10歲。
他們上身都穿著由基金會提供的深藍色休閑外套,外套的背面印著三個連在一起的海星,左邊的海星像位長者,中間的海星像個孩子,右邊的海星則像只小鳥,只是小鳥的背上還有只大手。
兩個小時的畫畫課程中,他們都很安靜,我試圖幾次和他們聊天,但都沒有成功。
“其實他們在來昆明的路上很興奮,在來昆明的前一個晚上,多數孩子興奮得睡不著覺。”帶隊老師阿惠說。阿惠是西南地區某縣城紅絲帶兒童之家的老師,有7名海星來自這個縣城,其中有4名海星生活在兒童之家。
阿梅和阿燕也是帶隊老師,她們是某縣城兒童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員,其他12名海星來自這個縣城,從這個縣城到昆明需要10個小時的路程。
“一路上,他們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說個不停,進了昆明城,他們更是興奮。”在教室外,我和阿梅聊了起來,“不過他們一下車就不再興奮,也許這個城市對于他們太陌生了,也許他們坐了那么長時間的汽車都累了。”
也許和昆明當天的天氣有關,多云轉陣雨。
第2天
1月27日 星期三 晴
拓展訓練 表現出同齡人沒有的堅強
閉著眼睛高空跑步
第二天早上,野鴨湖拓展基地。
19名海星分成兩隊,青春隊和活力隊,兩隊海星在基地老師的帶領下開始了游戲,7米高空行走、車輪轉、背人跑、綁腿走路……
我最先認識了他們中的苗苗,在7米高空行走比賽中,她不是最快的,卻是反差最大的。在上高空踏板之前她害怕得哭了,三名帶隊老師和三名志愿者輪番給她做思想工作,之后,她上去了,而且是閉著眼睛跑過去的。
苗苗,11歲,上三年級,她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靦腆。
“她是2007年6月份到紅絲帶兒童之家的,父母皆因艾滋病離她而去,家里還有一位70歲的奶奶。”聽阿惠講,苗苗性格還是開朗的,和自己認識的人很玩得開,她現在吃住都在兒童之家,這就是她的家,“她喜歡跳舞。”
不過苗苗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得的是艾滋病。后從三名帶隊老師那里得知,這19名海星大都不知道自己父母的病情。
在拓展訓練過程中,其他的海星也都表現得相當出色,他們中許多人表現出了那種同齡人沒有的堅強品格。
經過一天的拓展訓練后,這些原本不太愛說話的孩子們都玩開了,恢復了孩子的天性,原本暗淡的目光中有了快樂。
第三個生日 過完就滿14周歲
海星霜兒說,今年的生日是她過得最快樂的一次,因為有很多人一起給她唱生日歌。
霜兒過生日的地點是在邦克飯店,這是基金會對所有海星中午的安排——參觀邦克飯店。
參觀完邦克飯店客房后,飯店的蛋糕師傅教海星們如何做蛋糕,“大家有誰今天過生日?”蛋糕做完后,師傅有心地問了下圍在旁邊的海星們。
還真有人在這天過生日,過了這天,霜兒就滿14周歲了。
之前,霜兒就過兩次生日,“去年是姑姑給我過的生日。”霜兒說第一個生日她也很有印象,“是6歲那年爸爸媽媽給我過的,當時媽媽給我煮了雞蛋。”
霜兒的爸爸媽媽沒有給她過7歲生日,他們在霜兒6歲這年都因艾滋病去世。
“祝你生日快樂……”其他18名海星、志愿者以及邦克飯店的工作人員一起祝福霜兒。
霜兒哭了,“對于過生日,我從不敢奢求,沒想到會有這么多的哥哥姐姐給我過生日。”
漢堡包霉了 欣欣后悔了
欣欣希望時間可以倒流,那樣她的漢堡包就不會浪費了。
下午,海星們去了麥當勞,在這里,他們才知道原來洋芋還可以做成薯條,可以蘸著番茄醬吃。大多數海星都沒有把手里的漢堡包吃完,有些是因為吃不慣。
欣欣倒是喜歡吃,但也沒有吃完,她把剩下的漢堡包打包帶回了賓館,不過到晚上她餓了也沒有吃。到了第四天早上,漢堡包長毛了,欣欣把漢堡包扔了,那時她后悔了。
欣欣有個雙胞胎姐姐,姐妹倆都受基金會的資助,因為這次來昆冬令營,一家只能來一人,姐姐把名額讓給了她。
“漢堡包好吃,我想把它帶回去給姐姐嘗嘗,沒想到給放壞了。”
晚上,因為有些孩子下午不習慣吃漢堡包,肚子有些餓,當老師問他們想吃什么時,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方便面”。
有個孩子后來和我說,她的愿望是以后可以天天吃到方便面。
第3 天
1月28日 星期四 晴
習慣早起 按時吃“去火”藥
“不吃藥是會死人的”
“哥哥,起床了,起床了。”第三天早晨6時,苗苗和美美就來敲我的門。
他們三個比別的孩子起得早些,因為他們有鬧鐘,也因為早上這個時候他們要按時吃藥。
他們是感染者,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他們只是習慣了這個時候吃藥。
阿惠看他們有這么好的習慣很開心,不過“他們經常問我他們為什么要吃藥,我都說是去火的。”
的確。早上,我不小心碰見苗苗在吃藥,她看著我:“哥哥,你要吃嗎,這藥可以去火。”
通過自己的觀察,阿惠感覺到他們可能已經知道了些什么。
早飯吃的是自助餐,我和他們三個坐在一桌,因為我牙疼,在用完餐后,我在餐桌上吃了消炎藥,藥片和他們的藥片顏色一樣。
“哥哥,你也吃藥?”小聰看著我。“對,不吃藥是會死人的。”小聰自言自語。
小聰今年15歲,上五年級,在他5歲時,父母先后去世。
不知道自己的準確生日
海星小三說他以后長大了要當天文學家,“通過天文望遠鏡觀看月亮太好看了。”晚上的活動安排是到云南天文臺天文觀測。
海星們喜歡用天文望遠鏡觀看星星,也對自己的星座感興趣,尤其是在觀看了天體星象視頻影像后。不過他們中的多數人對于自己的星座還不敢確定,因為不知道自己的準確生日。
既累又興奮
每天的活動結束后,大家都有些疲憊,在回賓館的車上,海星們都睡著了。不過一回到賓館,他們又開始興奮。
盡管這兩天他們在活動中,多次有坐電梯的時候,可有些海星仍喜歡在賓館的電梯中上下十幾次,雖然電梯只有兩層。
每天晚上,海星們入睡的時間都在零時之后,看電視、互相串門等,反正就是不睡。有的海星喜歡開著電視或開著燈睡覺,他們說怕黑。
海星們的心愿
在中午參觀家樂福時,家樂福做面包的師傅也教給海星們如何做面包。做完面包后,海星們開始即興創作——在面包上畫畫。
霜兒畫的是一條龍,“希望自己可以成才,不成才以后就無出路。”
苗苗畫了一些小圓圈,“希望團圓。”
花花畫了一個大大的S,“S是我的幸運字母,希望自己不倒霉,還希望自己以后可以成為美食家。”花花也是一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
第4天
1月29日 星期五 晴
唱《讓世界充滿愛》 志愿者哭了
海星們第四天的活動挺多,去翠湖喂海鷗、參觀必勝客和東航公司維修車間,下午新東方的老師給他們上英語課。
晚上大家還是在昆明同立藝術學校學唱歌——《讓世界充滿愛》。
“輕輕地捧著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干,這顆心永遠屬于你,告訴我不再孤單…… ”海星們跟著老師一遍一遍地練習。
志愿者阿紅坐在旁邊也跟著音樂小聲地唱著,阿紅就讀于云南某大學,她和海星們的情況一樣。
阿紅唱著唱著哭了,不過沒有哭出聲來。看著她,我不忍心去挖掘她的故事,不忍心再去揭她的傷疤。
阿紅害怕媒體,“是不是你們做記者的都喜歡挖別人的隱私?”
“阿紅從小到大接受過許多愛心人士或者團隊的捐助,但是每次跟著這些愛心人士的還會有些媒體,阿紅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早就已經知道了,她不想回家,不想一回家就看到別人在背后指指點點。”基金會一名負責人告訴我,“以至于后來她一接到這些愛心人士的電話就害怕。”
為此,智行基金會工作人員很小心地保護著阿紅。
盡管如此,“阿紅如果早上接到智行基金會‘晚上去看她’的電話,她還是會擔心一整天,擔心同學知道她的事。”阿紅把阿麗當成她的知心姐姐,有什么話都和阿麗講,阿麗也是這次冬令營的一名志愿者,之前曾去過西南一些鄉村的艾滋孤兒家里做過家訪。
第5天
1月30日 星期六 晴
學習泥塑 一個孩子做了棺材
第五天的活動安排的不是很緊,主要是參觀云南大學和在云南大學藝術中心學習泥塑。
老師吳華說,海星們想像力都很豐富,有大炮泥塑、有玫瑰花泥塑、有大人國泥塑、有水桶泥塑。
不過也有棺材泥塑,這是美美的作品。美美也是父母雙亡,自己也是個感染者,“我不害怕棺材,爸爸媽媽死的時候,我就看到過棺材。”
吳華聽了這些話有些擔心,“可能他們還不知道父母得的是艾滋病,但是父母臨死前的情景對孩子們的影響還是深的,孩子們的心理問題以后是個難題。”
第6天
1月31日 星期日 晴
看《阿凡達》多數海星都吐了
參觀福林堂、學習跆拳道、看電影,最后一天的活動安排就是這些。
電影《阿凡達》,多數人都喜歡觀看,不過海星們不喜歡,主要是多數海星看了都出現嘔吐癥狀,戴著眼鏡看電影,暈。
海星們嘔吐的現象其實一到昆明就開始有了,大多數海星暈車,一坐車就吐。有的海星曾小聲地和我說:“坐汽車還不如在家坐三輪車舒服”。
晚上7時,海星們終于可以回家,但是沒看出他們有多高興。
在昆明游玩的第三天,海星小福就想家了,可是這時他又不想回家,“家太冷清了。”
6天來,花花一直是最開朗的,她也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她能歌善舞,是班里的班長和文藝骨干,她說自己是班里面最聰明的,學什么東西都快,“我喜歡我的爺爺奶奶,他們都是知識分子。”至于爸爸媽媽,她不愿多提。
要走了,大家都舍不得海星們,海星們也舍不得志愿者和基金會的工作人員。
在去客運站的路上,花花提出要給大家唱首《我要的飛翔》,“天氣冷暖不確定,每個人都在人海里,相遇總是沒道理,弄錯后輕輕說對不起,沒關系,不論失去了什么都沒痕跡,每一次讓淚水流回心里,去灌溉夢想開出奇跡,我要的堅強……”
擔心
孩子口袋中有情愛小紙條
一天午飯后,我和志愿者阿麗、海星欣欣一起回賓館。
“哥哥,問你個問題。”欣欣拉了拉我的衣裳。“你有……你有那個嗎?”欣欣指了指走在我旁邊的阿麗。看見我遲遲不回答,欣欣急了,“哥哥真笨,就是女人嘛。”
欣欣說這事她已懂得。
苗苗和美美也清楚此事,可能是因為苗苗、美美和小聰的感情好,兩人經常涮小聰,“我們喜歡小聰冷笑時的樣子。”苗苗說。
“之前在洗衣服的時候,我在苗苗、美美的口袋中看到過一些小紙條,上面寫著情啊、愛啊之類的話。”孩子是否真的早戀了,阿惠不敢確定,她也不敢想,“他們畢竟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
回家面臨巨大心理落差
“冬令營帶給了這些孩子短期的溫暖與心靈關懷,也使不少孩子回家后面臨著巨大的心理落差。”志愿者阿青有些擔憂,“在政策較好的地方,孩子們知道要努力、要自強不息;在條件差的地方,這些孩子也許更容易感到的是失落。因為短短6天內,他們在昆明看到的是富足的城市生活,有的孩子因此難免自卑、感到社會不公。”
“回家,面臨貧窮的生活,這是孩子們的命運,誰也不能改變。但我們必須在他們的一生中,給他們這樣一個記憶,要讓孩子們感覺到愛的溫暖,激勵他們通過努力改變命運。”志愿者阿麗不這么認為。
外界看法
艾滋陰影的始作俑者是社會歧視
艾滋孤兒,自從他們和艾滋病聯系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的命運就被病魔改變了——失去親人、遭受冷遇、忍受孤獨,還得承受著因巨額的醫療費用而導致的家庭貧困。本來,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錯,但一切都得由這些無任何生存能力的孩子來承受。
“對于孩子來說,艾滋陰影的真正始作俑者是社會歧視。因為人們的偏見,使得很多艾滋孤兒都生活在艾滋的恐懼與絕望之中。”
“不過還好,西南地區的政府還是很配合我們的工作。”對于這,智行基金會創辦人杜聰感到很欣慰。
智行基金會西南地區負責人徐振軍介紹說,據統計,在受到艾滋病影響的兒童中,僅15歲以下至少已經失去父母中一人的艾滋孤兒,目前就有7.6萬人,而這個數字2010年或將劇增到26萬。貧窮、輟學、歧視困擾著他們,破裂的家庭不足以給他們溫暖,“艾滋孤兒”前途堪憂。
記者手記
“女追男,隔層紗”關愛艾滋孤兒也是如此
為了盡可能全面地了解這些孩子們的心路歷程,我決定和他們吃住在一起。
盡管我知道艾滋病的傳染途徑,但是第一天,我還是膽怯了,自己開了一個房間。從第二天開始,我才敢和三個孩子住在一個房間。在第三天的采訪中,我得知和我一個房間的三個孩子都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晚上我做噩夢了,夢見自己被感染了艾滋病,出了一身冷汗。
但在之后和孩子們的相處中,他們有禮貌、可愛,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我為自己的膽怯心理感到羞愧,我不再有所顧慮。后來兩天的生活,孩子們給了我和志愿者很多的快樂,忘了,全忘了,在車站離別的那一刻,我完全忘記了他們是艾滋孤兒。
談戀愛,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和這些孩子們在一起,也是如此。
(為了保護個人隱私,文中所用人名均為化名)
來源:網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