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值得尊敬的外國醫生
2012年7月2日
洛教授利用等待上飛機時間抓緊寫作。宋曉崴攝
從多倫多到北京的飛機上,一位花白頭發的人,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文質彬彬地默默坐在頭等艙里。從外表看,他與眾人沒什么區別,其實,他在加拿大是達爾豪西大學非常著名的醫學教授,名字叫肯尼斯·洛克伍德。他在國際老年醫學領域頗有名氣。自2009年起,他開始與中國有關單位合作,開展老年人健康長壽的中加合作研究。這次,他又應中華醫學會老年醫學專業委員會的邀請,前來確立新的項目,講學和傳授經驗。
急 救
肯尼斯·洛克伍德,我們還是按大家的習慣,簡稱他為“洛教授”吧!洛教授不太愛講話,表情也不多,但工作起來卻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他斜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似乎還打了一個瞌睡。醒來,便向空姐要了一杯礦泉水,從手提包中取出電腦,聚精會神地沉思了半晌,開始在鍵盤上操作。
這是加拿大航空公司AC031航班,波音777—300ER,下午3時起飛,航道是從多倫多出發,經北極圈上空,再過蒙古人民共和國和我國內蒙古,再到北京,飛行總時間13小時10分鐘,飛行總距離10585公里。洛教授很愜意。空中有這么多時間,沒人打擾,可以讓自己好好準備講稿。
機上乘客總共有三百出頭,來自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兒。
當飛機飛至西伯利亞上空時,機上的廣播喇叭響了。
“請大家注意,請大家注意,我是乘務長。旅客中有哪位是醫生,請您馬上告知我們。”廣播中先后用英文、中文和法文播放了數次。
“現在機上有乘客突發急病,我們急需您的協助,非常感謝……”廣播中又反復用三種語言播放了乘務長的懇求。
洛教授停止了打字,細心地聽了一會兒。當他確定廣播內容以后,立刻對站在附近的空姐舉起手來說:“我是醫生。”
病人在普通艙非常靠后的位置。空姐把洛教授帶到那里。只見一位中年的中國男子,身材較胖,正捂著肚子,疼得坐立不安,有時甚至在地上打滾,并不時忍不住叫出聲來。旁邊的人都為他捏一把汗,驚恐地望著病人,不知所措。
病人見到洛教授,知道來客是醫生,便想用英語示意什么,又無力地終止。
這時,又過來一位醫生,是中國人。他們二人簡短交流了幾句,洛教授便開始問診,觸摸患者的胸部、腹部,翻看他的眼皮,檢查他的口腔……對那位中國醫生講了幾句醫學術語,然后轉身問患者:
“以前你是否得過腎結石?”
“以前……有過一次……已經10年……沒有犯了……”患者斷斷續續用英文回答。
洛教授又詢問了其他一些具體情況,然后果斷地說:“診斷結果是急性腎結石。”在場的另一位醫生頻頻點頭表示同意。
腎結石病發作時非常疼,急救方法就是止痛,打嗎啡。痛止住了就可以安靜一陣,藥勁兒一過就還會疼,必須接著注射。病人自己沒帶任何藥品,飛機上備有急救包,但是里面的止痛藥卻不多。按這個病人的體重和余下的公里數,可以斷定是很難堅持到北京的。
洛教授讓空姐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急救藥,但是未果。
機長說,我們已經跟呼和浩特機場地面聯系了,不行就迫降呼和浩特機場,救人第一。
在窄小的座位前,洛教授半蹲半跪在患者身邊,他意識到,除了藥物,目前最重要的是精神鼓勵。
他對患者說“急性腎結石會非常疼,但卻不是短期內要命的病,你一定要挺住!”聲音即堅定又親切。“機上藥品不多,你要堅強!要咬緊牙關,盡量忍。我會在這里,一直陪著你,你不會有事的。”
患者點頭表示明白。洛教授進一步鼓勵說:“飛機上所有的乘客都期盼你能堅持到目的地!”
洛教授的話顯然起了作用。患者稍微安定下來。突然,他大口嘔吐起來。穢物弄了自己一身,也沾在洛教授的西裝上。洛教授沒有躲避,而是更有力地抱著患者。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患者病情的變化上,不時救治和鼓勵他……
乘客們都在關心患者和救他的這位洋醫生。有人悄悄地說:
“聽說他是位著名的醫生!”
“聽說他是加拿大人!”
“不愧是白求恩醫生的同胞!”
飛機沒有中途迫降,而是準時抵達北京機場第三航站樓。乘客們親切地關注躺在機艙里的中國患者和抱扶著他的著名加拿大醫生。急救車已經等待在機前。洛教授向趕來救援的醫生交待了患者的病情,把他托付給救護人員。一切安排停當以后,他才慢慢走向機場出口。
天職與謙虛
幾位前來接機的中國醫務工作者在機場出口尋找自己的客人。奇怪為何久久不見洛教授的人影。問及這趟飛機的其他旅客,得知有位加拿大醫生在飛機上搶救了一位病人。
洛教授終于出現了!一副疲倦的樣子。中方人員趕緊走上前來握手歡迎。
洛教授伸手阻止,告訴他們不要貼近自己,因為……因為他身上盡是患者嘔吐的穢物。
恰在這時,空乘人員走了過來,和洛教授告別,并再次表示深深的感謝。他們把洛教授在飛機上搶救患者的過程講述給接待單位的人員。
在新僑飯店的西餐廳,北京醫院的劉書記主持歡迎晚宴,迎接洛教授訪華。洛教授大約只用了15分鐘的時間便換上了一套筆挺的西裝,打著領帶出現在眾人面前。
一番寒暄之后,大家詢問他機上搶救的事,洛教授打趣地說:“這次我是跪著飛到北京的。”眾人感到由衷的敬佩,頻頻贊美他的醫德。洛教授謙遜地說:“這是醫生的天職。”然后加重語氣補充:“我深信,在座的每個同行碰上病人,都會這樣做的。”
交談過程中,他又說道:“其實這樣的事,我曾遇到過很多次……”他略加思索,說:“前不久,我過生日那天,和夫人出去旅游,本打算什么工作也不做,只是喜慶一番,沒想到飛機上有位旅客突發心臟病,我不得不一路搶救他……”他半開玩笑說:“病人好像總愛跟著我旅行。”沉默了片刻,他又說:“旅行對人是個考驗,飛機上空間狹小,顛簸起伏,身體不好的人容易此時犯病或出現突發情況。”
在座的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您讓我想起了白求恩。你們同是加拿大人,同是醫生,同樣救死扶傷,只是由于時代不同,你們救人的概念也就不同了,但是好醫生總是出現在病人最需要的時候……”
救火隊員
我有幸在家里接待了這位可敬的加拿大教授。
我的侄女宋曉崴是加拿大國家研究理事會的研究員。10年前她跟洛教授從事老年醫學博士后研究,后來與他長期共事。
洛教授告訴我,他最早的一份工作是救火隊員。如今30年過去了,他的救火隊員情結始終沒變。他認為從醫和救火的性質相似,需要在緊急狀態下做出迅速的判斷,并果斷地采取有效措施,解決大問題。
他說,老年科醫生最重要的素質是能把病人當成一個整體對待。老年患者大多身體比較虛弱,一般會同時患有多種病癥。醫生不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以老年人外科手術為例,手術成功的標志絕非順利走下手術臺,而是讓病人能夠康復,他們的健康狀況能夠由此得到改善。
其實,再過幾個月我就86歲了。洛教授說:“那是從你出生開始按日歷算的年齡,歲數相同的老年人身體狀況可以相差很大,所以他們的生理年齡會有差別。”我雖然不太懂這話的深層含義,但我喜歡這個說法。我現在每天都要工作幾個小時,基本上天天如此。有時找書找資料,還踩凳上梯。為此我常挨女兒批評,說我忘了自己多大歲數了。現在研究老年人的專家說我還很年輕,豈非天大安慰!
告別時,我想起侄女告訴過我,接觸過洛教授的中國人都稱贊他是白求恩式的好醫生。和平時期的肯尼斯·洛克伍德當然不是抗日戰爭時期的諾爾曼·白求恩,并沒有那樣轟轟烈烈、出生入死的事跡。但洛教授的確讓我想起白求恩!他像白求恩一樣,醫術高明,具有崇高的人道主義和國際主義精神,對病人充滿愛心并極端負責任。
他像白求恩一樣,令人深深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