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中國殘疾人》 歐陽鳴
姚翠芹講過一個故事:以前她住大雜院的時候,院里有一只貓。那貓膽小,見人就跑,可唯獨見到姚翠芹不跑。為何?“那貓知道我坐在輪椅上,抓不著它,它也欺負我是個殘疾人咧。”姚翠芹笑得挺開心……
王林梅的足跡,足以完整地貫穿唐山震后的30年。
當然,30年無數零亂而有序的足跡中絕不止王林梅一個人的。
比如姚翠芹,幾乎有著與王林梅一樣的經歷:小小年紀當上了令人羨慕的女兵,花樣年華毀于那天崩地坼的一瞬——10年之后,她的恐怖記憶被記入了作家錢鋼那本著名的《唐山大地震》中(詳見《唐山大地震•三十周年紀念版》,當代中國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54頁)。
而三十年之后——
姚翠芹現在住的依然是平房,這與她的起居方便有關,與她的經濟收入有關(她和她的同為截癱患者的丈夫現在每月各有500余元的勞保),我想,恐怕也與她對那場無法忘卻的災難仍然心有余悸相關。(至今,唐山市區少有超高層的建筑,于是這個新生的城市于平緩中少了些壓抑,多了份從容。——記者注)兩間小小的住房干凈整齊,屋里幾乎沒有大件家具,“曾經有個沙發的,請出去了,用不上也轉不開。”姚翠芹笑著說。我看見的姚翠芹總在笑著,也總在忙著。她當兵時就在部隊宣傳隊,有音樂天賦,受傷后的1983年她重登舞臺,參加過許多大型演出,1992年還參加首屆全國殘疾人卡拉OK大賽,獲民族唱法第一名。當然,姚翠芹的舞臺早已移到了別處:她組建起唐山截癱者的小樂隊(關于小樂隊的情況詳見下文張稚記者的《一個人與一片樹》),這個樂隊不斷擴大,不斷有新的人和新的節目,所以經常組織他們排練就成了她生活的主要內容之一。她愛畫畫,特別愛畫貓。她熱愛寫作,至今已經出了3本書。她也算個名人了,于是不斷有人請她去,上電臺,上電視,就在前兩天,中央電視臺的人還找上門來,要做唐山大地震30周年的節目——談到這里,姚翠芹突然不笑了,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他們提了16個問題,個個都追最疼處!
我能感覺到,有一種傷,是藏在心里的,深深地埋藏著的……
有一個已經有點褪色的中國結,姚翠芹請求與我們同去的唐山殘聯的同志幫她掛到墻上——她喜歡,但高處的活兒她干不了;門口有一個用水泥盤的小小的魚池,姚翠芹養了幾條小小的金魚——她喜歡,至少這活兒她還能干……
實際上,姚翠芹現在還算唐山截癱療養院的病人,按時去醫院輸液服藥,是她生活的更經常性的內容。
三十年之后——
與姚翠芹不同,李冬梅的家就在唐山截癱療養院。
與姚翠芹一樣,李冬梅也愛笑,但她的笑是那種爆發性的,更具感染力。
地震的時候李冬梅剛上初一,在昏迷了3個月后,她醒來時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還能上學嗎?”胸5、6、12,腰1,如此嚴重的脊椎損傷使她再也無法站立,上學也成了一個永遠的夢想……好在她還年輕,身體底子還好,受傷前她就愛好田徑和籃球,跳遠還破過區里的小學生紀錄,“還發了本小人書呢!”李冬梅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這以后她就拼命地練體育,殘疾人體育,她參加了除廣州以外的歷屆全國殘疾人運動會,她搞過三鐵、競速輪椅,她在北京遠南運動會拿了3塊金牌,在泰國又拿了兩塊,她也去了悉尼殘奧會,卻因技術犯規與冠軍擦身而過——這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似乎比地震的傷痛還要讓她刻骨銘心,她已經過了40歲,對于她而言,再也不會有下一屆殘奧會……好在李冬梅并沒有消沉,去年她以“高齡”又加入了新組建的省輪椅籃球隊,還當了隊長,還拿了個第三名。“那些小隊員叫我阿姨,我不讓,要叫姐!”李冬梅爽朗的笑聲再次爆發。
窗外是生長得密密實實的樹(關于樹的情況詳見下文張稚記者的《一個人與一片樹》),以至屋里的光線都顯得有些昏暗——這是唐山截癱療養院的一間普通病室,除了逢年過節李冬梅偶爾離開之外,這就是她的家了。我問李冬梅平常都干些什么,她說就是看書看報織毛衣唄,緊接著她又補充一句:訓練的時候最開心了。我問她拿了冠軍有什么獎勵嗎,她告訴我免了她的床費。這次,她沒笑。
這次,我看清楚了,窗外是一大片柿子樹。
三十年之后——
黃亞林不是唐山截癱療養院的病人。他自己開辦了一家醫院。
比起王林梅、姚翠芹、李冬梅,黃亞林幾乎算是幸運的:地震只讓他失去了一條左臂和右手的中指,而更幸運的是,地震使他結識了一個人。
那是劫難剛過,16萬傷員使遭受重創的唐山不堪重負,大批的傷員被轉送到外地,失血過多、高燒不退的黃亞林就在其中,他去的是遼寧營口。在那里,他生還,他康復,他結識了一個人,為他療傷的大夫,一個失去一只手臂的大夫。電光火石般,黃亞林閃過一個念頭:我也能做一個大夫,我也要做一個大夫!那年,他15歲,這是壯志也多少有些幼稚吧。之后的6年,他在飯館打過雜兒,在街上擺過攤兒,給別人看過工地,可就是沒有一條自己的出路,他剛20出頭啊,他甚至想到過死……冥冥之中似有天助,1986年唐山市殘疾人職業技術學校招收中醫班學員,黃亞林一躍而起!再之后的20年就順理成章了,從“亞林診所”到“亞林中醫院”,從123元起家到建筑面積3630平方米的三層樓房,略去其間的艱難困苦不談,黃亞林成功了。
其實,黃亞林最得意的,還是他的“獨門絕技”:砭。所謂“砭”,是用產自泰山南麓、泗水之濱的一種特殊材質的石頭,結合中醫的按、摩、刮等各種手法以治病的一種醫術。“砭、針、灸、藥、導”,這是中國傳統醫學的五大法寶,但其中的“砭術”已近失傳。黃亞林居然就窺得其中門徑,居然就以此手法治好了不少病人,包括國外慕名而來的病人;居然就“混入”了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為此專門成立的課題組而且成為課題組中惟一不在京的民辦醫院的醫生。我去采訪時,黃亞林正為一求醫的僧人砭,我問師父感覺如何,那出家人居然伸出大拇指說:神!
臨行時,黃亞林送給我一枚砭石制的胸墜,我欣然將其掛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