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央視國際
CCTV.com消息(面對面):
導視
她是20年前年輕人的偶像
影響了幾代人成長的“海迪姐姐”
張海迪:我就是一個樂觀的人,在痛苦的熔爐中歷練出來一個樂觀者
她忍受著什么樣的病痛
張海迪: 晚上對著鏡子,點著小油燈,把自己身上潰爛的肉剪掉
又如何成為家喻戶曉的典型
張海迪:我知道大家是為我好,但是我不能無原則地接受這種改造
她的近況如何
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人物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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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迪
1955年9月生于濟南
山東省作家協會創作室一級作家 山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第九、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 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副主席
解說:20多年來,和各個年齡層的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張海迪一直都被稱作“海迪姐姐”。
自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的宣傳學習熱之后,張海迪就比較少地出現在公眾的視線里。2005年國際殘疾人日前夕,在濟南市她的家里,《面對面》記者采訪了張海迪。
記者:20年來,當你淡出公眾視線的時候有沒有落差?
張海迪:沒有,我想的就是我要沉到我心底的海之中,我心底的海是深藍的,我要沉進去,不管外面怎么樣,不管上面有多大的風浪,總有一天,我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升上來的時候,我再一次浮出海面的時候我會看見嶄新的太陽,也讓大家看到一個嶄新的我,這個嶄新的我是我為大家又做了一些什么,就像我自己的文學作品,我自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那場宣傳,我早把它看作是一種,是我生命的過去。
解說:張海迪現在的職業是寫作,她也是山東省作家協會的副主席。20年前,張海迪曾經是全國家喻戶曉的模范人物。1983年,她被共青團中央授予“優秀共青團員”的稱號。當時,葉劍英、鄧小平等八位黨和國家領導人分別為她題詞。在全國迅速掀起了一場“向張海迪學習”的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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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我記得最高宣傳高峰的時候,您父親曾經提過要求,不要過分地宣傳我的女兒海迪
張海迪:是。
記者:現在回過頭來看,你覺得對你的宣傳有過分的地方嗎?
張海迪:作為我個人來講,當時我就有這種感覺,我覺得這樣的鋪天蓋地,如果我退出去,我是張海迪的話,我怎么來看待這件事情,一定要有度,什么事情都要有度。適可而止。我當時跟我很多好朋友說過這件事情。
記者:當時就這么想?
張海迪:是。我讓我自己耐心等待,該做什么我還做什么,放下心來,踏踏實實,所有的一切在幾年之后,不會再有了。我當時是這樣想的,但是我沒有想到,過了很多年以后,甚至是過了20多年的今天,還是經常有些媒體來找我,讓我說,我自己的的確確是經常拒絕,反復地拒絕。有時候甚至要得罪人。
記者:為什么要刻意保持這種低調?
張海迪:我覺得我是這樣一個平凡的人,我過去就說我平凡,今天我依然是平凡的,為什么我張海迪要經常出現在鏡頭上呢。
張海迪在互聯網上有一個博客,很多網友都在上面給她留言:
急急地更正一下,是海迪姐姐,不是海迪阿姨,上面是手誤。
真有意思。
這個人叫“萬樹梨花”,她說,曾經以為海迪的經歷和人生感悟多半是杜撰出來的,現在看到海迪的博客,覺得海迪的確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溫馨的家庭布置,還有透視著生活的獨特視角,她關注的不僅僅是呼吸,更多的是賴以呼吸的源泉和動力。
呀,她說的真好,真的我們都應該關心原動力。
海迪對家和家人的愛隨處可見。或許是他們彼此之間的愛,給了她那么多勇氣和信心,戰勝病魔,戰勝自我。
“張海迪事跡”檔案存放處
解說:張海迪,1955年出生在山東濟南。5歲時患脊髓病,胸部以下全部癱瘓。15歲時,她跟隨父母下放到山東聊城的農村。在這兒,她教村里的孩子們讀書識字,還自學針灸醫術,為鄉親們無償治療病痛。此外,張海迪還當過無線電修理工,自學了多門外語。
1981年,媒體開始宣傳張海迪的事跡,并在1983年達到了高潮。她自強努力的事跡,成為當年青少年學習的典范,張海迪也成為了改革開放后全國范圍內影響力最大的一個模范人物。
記者:那你怎么會治病呢?
張海迪:當時這一代人,我覺得內心有一種責任感,當時坐在小土屋子里,非常焦急,就想我能夠做些什么,我又不能下地,就是極力在找自己能做的事情。
記者:你當時的情況你自己都需要照顧?
張海迪:是。知道了自己的病痛,然后看到老百姓有生病的孩子,就想能不能給他治療,能不能給他解除病痛,還有其他的病人,比如說牙痛的都去找我,當時最開始的時候沒有辦法,但是后來就想,我能不能用針灸,用其它的辦法,拿起書來就看,就是一邊看一邊做。
記者:敢嗎?
張海迪:書上寫著可以進針的時候怎么樣進,可以在白菜疙瘩上,在蘿卜上。在白菜疙瘩上進了幾天以后,就在自己身上,我覺得醫生就是要這樣,首先要自己感覺,感覺到那什么,有人問我說,海迪是不是你的腿沒有知覺,你的胸以下沒有知覺,你在自己身上扎針不痛苦啊?我說恰恰相反,我最開始針灸的時候,是扎自己最疼的地方,比如說“口面合谷收”,向包括臉上的穴位,包括印堂穴,扎了以后是什么樣的感覺,我要知道。當時那一代青年,有很多人都是下了鄉以后,當所謂的赤腳醫生,不用執照,但是有一個東西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對人民的滿腔熱情,對勞動人民的那種尊重,對勞動人民的那種辛苦的同情。
記者:你說一個15歲的孩子,這種責任心從哪來?
張海迪:我覺得和我受的家庭教育是密不可分的,像我到農村以后,我父母親他們關心農民,比如說我媽媽做很簡單的事情,都對我有非常大的影響,看見村西頭的大嬸得病,我媽媽就說,給你開了藥,然后我給你煎吧,我媽媽就給別人煎藥,一副一副地煎藥。看見別人家里的孩子,或者有什么困難,我媽媽就去幫助別人,不講任何條件。
記者:但是當時你們家里的境況也不是說?
張海迪:應該說非常困難。全家人到了農村以后,真的是什么也沒有了,就是三間破土屋子。到那個地方以后,地下都是一些很松的土,是一個破磨坊,是我去了以后,爸爸每天往地下潑水,跟我媽媽來回這么踩,把那個地踩實了,然后人才可以站得住,否則的話,踩到地上都起土的。而且,刮風的時候就漏風,下雨的時候就漏雨,墻上就是一條一條的被雨沖漏的溝,我就睡在那樣的屋子里,冬天的時候蓋上被子,夜里下雪了,早晨起來睜開眼睛一看,自己蓋了兩床被子,一床是自己的棉被,另一床是雪絨花的被子,就這樣。凍得,簡直是,別提了,手上長了很多的凍瘡。
記者:這樣的生活在你心里沒有留下陰影嗎?
張海迪:沒有,我覺得沒有。當時雖然很艱苦,我覺得還是要堅持,沒有說埋怨生活,從這一點來講,我可能像自己的父母。特別是像我媽媽,我媽媽很年輕的時候被打成右派,她承受了很多的政治壓力,也有生活方面的壓力,但是在我母親給我的影響中,我沒有見過我母親唉聲嘆氣,她總是愛說,一切都會過去,所以直接影響到我。
記者:不是因為你當了典型以后才這么說的吧?
張海迪:不是,我從來都是。
記者:我不能說苦難,我不能說悲觀?
張海迪:沒有,苦就是苦,真的是很苦。今天我回過頭去,我就這么想,這樣的日子也過來了,自己還不由一笑,但是當時也沒有說,完全過不去,就覺得一定要過,再苦的日子一定要過,一定要堅持。否則的話,我想,沒有我的今天。
在聊城期間,張海迪還自學音樂、繪畫。多年以后,張海迪用自己的畫筆回憶了自己居住過的那個小鄉村。
張海迪《風的印象——當年下鄉的地方》
張海迪《下鄉的河堤》
張海迪《春天的鄉村》
記者:對于你的健康,大家都非常關心,也有很多傳言,所以大家覺得海迪健健康康地活到現在簡直就像一個神話?
張海迪:也有很多我自己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連過去的醫生有過預言,我可能沒有更長的生命,因為他們囑咐過我的父母,如果我要是得泌尿系感染,肺部感染,或者是褥瘡,我會因為感染而死去,但是我沒有死,我自己給自己當醫生,我給別人當醫生,我也給自己當醫生,我15歲在農村的時候,我自己生了褥瘡,我自己晚上對著鏡子,點著小油燈,把自己身上潰爛的肉剪掉,所以現在最怕聽的就是剪刀的聲音。
解說:5歲的時候,張海迪被發現患有脊髓血管瘤,病情最終造成高位截癱,胸部以下全都失去了知覺。在十歲以前,張海迪已經動過三次大手術。也是在那個時候,她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站起來的可能。
記者:我們很難想像,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張海迪:這對一個孩子來講,就是無邊的痛苦。
記者:也許不知道,因為年齡太小?有意識嗎?
張海迪:在我十歲的時候,開始真正懂得什么叫痛苦的。在十歲之前還有盼望,看到有些孩子比如像我寫的文章里面說過,好像得猩紅熱,發燒,住醫院,然后打針吃藥就會好了,出來以后又會去幼兒園,或者又會去上學,總是存著一種夢想。
記者:我能好。
張海迪:哎,是,我能好,也相信醫生,看見醫院就有很大的信任感,看到醫生就像看見自己最親近的人一樣。但是到了十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再也好不了,懂事了。
記者:什么一個機會讓你明白了?
張海迪:還是母親去北京宣武醫院去接我,接我的時候,當時出院好多次了,然后又進醫院。母親接我去醫院的時候,總是帶一些新衣服,新鞋,她帶去的衣服和鞋,但是她還多帶了一包東西,就是尿布。
記者:做什么用的?
張海迪:就是脊髓病的孩子,已經完全需要這些東西了。看到那個以后,難過了,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記者:你自己絕望嗎,當時?
張海迪:十歲的時候并不懂得絕望,只是失望,失望是什么,還有遺憾。今天講就是遺憾為什么?想的千百次想的躺在病床上,醫生或者護士講,海迪你媽媽就要來接你了,這時候想的是媽媽來接我的時候,我又牽著她的手跟她一起走回家多好啊,這是夢想,這是一個孩子的必然的夢想。
張海迪:所以從十歲的時候,就知道這種病的痛苦了,并且也知道我爸爸媽媽已經盡了非常非常大的努力,一次一次的手術,一次一次地到醫院去,并且父母為我借錢,雖然他們從來不當著我的面說借錢,但是當時我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太懂事,我懂事太早,我總是聽見我母親、父親他們的談話。我聽見我媽媽說,我又借了多少多少錢,爸爸說,對,到時候一定要還,一定,他們說這樣的話。我又為他們感受,又覺得自己怎么給家里添這么多麻煩。
記者:自責?
張海迪:就覺得很自責,但那個時候的自責跟大了的這種感覺,說出來的感覺不一樣的,我想這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內心的活動,而且還有一種爸爸媽媽對我這么好,我長大了我一定好好治病,我治病的時候一定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再疼也不喊,再疼也不叫。
記者:真的能做到嗎?
張海迪:就是能做到,一直到現在,一直到現在,如果讓我父母他們說的話,他們可能會說我真的是一個懂事的孩子,當時,太痛苦了。
張海迪《關于活著》:我總是笑,苦笑。我沒有什么可高興的事,于是我就在父母面前裝笑。有時臉上笑,心里卻很煩惱。我學會了忍耐。試著咬牙忍耐。因為書上說,痛苦的時候都咬牙堅持。現在想來,那時候我真的很可憐呢。
記者:那怎么辦呢,應該上學了,應該受教育了,應該跟別的孩子一樣?
張海迪:是,我只能在家里,我沒有辦法去上學,因為我自己,包括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料理不了,我媽媽也曾經去找過學校,我媽媽知道我的心,但是她從來不說,我去找老師,老師說你不行。
記者:她怕刺激你?
張海迪:是,我父母是天下最好的父母,他們知道怎么當父母,他們知道怎么樣當一個病孩子的父母,他們知道怎么當一個殘疾女孩子的父母,他們非常非常會尊重我。
張海迪《關于活著》:每天都那么漫長,都讓人不耐煩。我沒有玩具,家里也沒有收音機,只有一只馬蹄表咔嗒咔嗒地走著,不慌又不忙。那就是我活著的聲音。
記者:怎么邁入這個門檻的?你要識字,你要接受正規的教育?
張海迪:當時真的是如饑似渴,那種學習,就想讀書。就是自己一邊猜,一邊讀,又想知道這個故事,自己在家非常非常地孤獨,非常地寂寞,翻開這本書的時候,讀懂了一點,比如說,媽媽帶著我們去樹林里了,這個“樹”是繁體的“樹”,很難寫,而且我認識樹木里,到什么林里了?可能是到樹林里了。
記者:猜?
張海迪:就猜。就是這樣磕磕絆絆學會的讀書、寫字。我甚至好多字,我自己當時沒有寫過,到后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會寫了,事實上就是一遍生,二遍熟的意思,就是多讀了,讀了以后,然后就記憶了,記住了。
張海迪:我當時喜歡讀的書,有印象的,比如說《十萬個為什么》,我讀《十萬個為什么》,有這么一大摞,真的像寶貝一樣,讀得如癡如醉的,讀了以后還要傳播,你知道為什么會下雨呢?你知道衣服為什么會干嗎?水分子跑了,說這些的時候,興高采烈的,非常快樂,如果我的同伴,如果瞪起眼睛來,真的?我就更高興,我就覺得,我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告訴了別人。還有一本書我覺得印象很深當時叫《科學家談21世紀》,那本書很有意思,真的像寶貝一樣,翻開書說,我就會跟我的同伴說,你知道嗎?到了21世紀,我們就會有搬走的房子,比如說我家在這里住著,我住煩了,我把家就搬走了,到21世紀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們的衣服就有撕不破的,那個時候就覺得很快樂,那種想像,那個知識,真是知識給了我快樂。
張海迪自己介紹當年學英語:你比如說 hello Good Morning,知道這個線是高的,那么這個音要讀高一點,當時就是一種嘗試,I’m John Smith,,就這樣去練。
張海迪還自學了英﹑日﹑德語和世界語。
記者:那個時候家里有專人照顧你嗎?
張海迪:一直到現在,我家里也沒有,我沒有專門的人照顧我,
所以在這個方面我倒是非常感謝我的家庭,感謝我的父母。
記者:感謝什么呢?
張海迪:他們讓我學會自強自立。說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我自己從小截癱以后,這樣的孩子是絕對需要很好照顧的,但是我媽媽給我的印象是什么?比如說早晨起床,我媽媽會說,你把床都收拾干凈,收拾整齊,就這一句話。
記者:她不會去幫你?
張海迪:不會,我要是穿衣服,我媽媽從來不說,哎喲,孩子,來來,我來幫你,沒有,她不會,除非我自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因為手術,徹底地不能動了,我媽媽才幫助我。只要我有一點能力,我媽媽就不管我。她視而不見。
記者:現在正常的孩子,那么多大人去幫他,他還覺得我很苦悶,我很郁悶,沒有人關心我,反而變得很自閉,不像你這樣,那么多痛苦堆在你身上,但是那么開朗?
張海迪:我偷偷地哭過,甚至沒有人的時候我還哭出聲來過,我還聲嘶力竭過,但我長大了以后,我曾經想過一個詞,每當別人說“狼嚎”這個詞的時候,我就突然心里一絲顫栗,這么掠過。在我的記憶深處就會回想著我小時候聲嘶力竭的一種哭喊,我當時把自己的頭發一綹一綹地拽下去,當時我的頭發是很長的辮子,拽下來。我曾經跟別人說過,如果要是把我小時候自己拽下來的那些頭發,編成辮子,能是一根很粗的辮子,這就是忍耐,這就是把痛苦在這種撕扯中,這種“狼嚎”中消解了。
記者:當著父母的面,還是背著父母?
張海迪:從來不守著父母,從小一直到現在就是做到背后流眼淚,這個背后流眼淚是什么?并不是說我在背后整天唉聲嘆氣我守著別人微笑,我說的是遇到某件事情,或者當痛苦積累到一定程度的爆發。
記者:你就是這樣在痛苦中長成了一個快樂的海迪?
張海迪:哎,對。
關于病痛的介紹。
張海迪:這也是里面都是藥,別人都不知道,我這么好的櫥子里是什么,一看都是藥,傷濕止痛膏,骨折的時候,我都自己貼,哪疼了我也自己貼,像睡不著覺就吃這個,然后就是些抗菌素,吃成這樣,然后里面最多的就是復方丹參滴丸,治心臟病的,但是我會自己注意,這都是抗菌素,這是常規的藥,有時候拿了以后,出差啊我都會帶著,只要是稍微有點感染,我自己吃了,自作主張了,這里面照樣的是止痛膏,壯骨膏。這是什么,這是繃帶,就是彈力繃帶,腳腫了就包起來,這樣血液回流就會好一點,然后自己打針,自己打針,其實打針是用這個。
記者:你身體的真實狀況是什么樣的?
張海迪:真實狀況是非常痛苦的,比如說像指平常的事情,我坐下在你面前我很痛苦,為什么?就是我胳膊支撐在這里,它支撐我全身的重量,我如果不支撐的話,脊椎的側彎,就會讓我倒在一邊去,我就沒有辦法跟你正常談話,而我更不愿意躺在床上跟別人說話。
記者:躺在床上才是正常的。
張海迪:對了,背后要靠一個墊子,或者是依著枕頭,這樣半臥著說話,這樣對脊椎的保護是最好的。很多人都說過海迪你這樣坐著,你擺出這么一個優雅的姿勢,后來我笑了,這恰恰是我自己創造的一種方法,這個方法不排除優雅,這是我戰勝疾病的一種方法。
記者:在滿足了海迪生理需求的同時,也滿足了大家心理的需要,一個很美麗的,很挺拔的海迪。
張海迪:事實上是不能坐得挺拔的,但是我強迫自己、也要求自己要坐得挺拔。我一定要堅持像健康人一樣坐著,雖然很痛苦,但是我必須付出這種代價,去追求這種和健康人一樣的生活的權利。
記者:是現在這么想呢?還是被宣傳以前就是這么覺得?
張海迪:你應該這樣想,我為什么被宣傳,對嗎?如果我過去沒有做那些事情,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可能也不會宣傳我。
解說:最初被媒體發現報道的時候,張海迪并沒有料到后來的宣傳規模。而對于來自共青團中央的、到北京去做報告的邀請,她也有著抵觸的情緒。
記者:你當時是以什么心態到北京的?
張海迪:當時很拒絕。
記者:真的嗎?
張海迪:是。我當時跟我的很多朋友包括當時來接我的同志,我就表示不愿意去,不愿意破壞自己的這樣的生活,我就愿意在自己的那間屋子里讀書、工作、學習、思考,跟我的朋友們在一起,我習慣了那個小縣城。
記者:你感覺生活可能會被破壞?
張海迪:我不喜歡這種方式,而且我覺得也沒有什么在更大的場合下愿意去去講述,當時只把它當成一種迫不得已的任務。但是當時想得挺簡單,我到北京去開會,一定去的話,那我很快就回來。想到了三兩天就回來了,結果到了北京以后,鋪天蓋地的。
演講錄像
謝謝大家,為了感謝大家,我為大家唱支歌,我就給大家唱支中國歌曲叫《生活,生活,多么美好》
解說:在當時,張海迪是作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紀律”的四有新人表率而被著力宣傳的。然而,就在報告會前,她卻拒絕因為宣傳工作的需要而剪去自己的一頭長發。
記者:有人提過建議,能不能把長頭發剪掉?
張海迪:是。在臨去北京的時候,就有同志跟我講,他說海迪,你能不能這樣,扎個小辮子,咱剪成齊刷刷的小刷子,找個軍裝穿著。今天看好像是笑話,但是我們中國過去就是那樣,在那個年代過去就是那樣,認為被宣傳人,像女性一定是掙扎個小辮子,穿著一身軍裝,好像是颯爽英姿的,盡管你坐在輪椅上,也是這樣。我當時我知道大家是為我好,但是我不能無原則地接受這種改造。
記者:你的原則是什么?
張海迪:我的原則是我自己的審美是我自己選定的,它有我自己的審美尺度,我知道什么是正確的,什么是不正確的,我知道什么樣的是美,什么樣的是丑。
記者:當時為什么會有那么樣的建議呢?
張海迪:當時我想就是經歷了文革之后的這種影響還在,也是我們一貫地對被宣傳的人物的一種定位,好像是被宣傳的人,她一定是高大全。當時我記得團中央有的同志跟我講,他說海迪,你的頭發引起了這樣的問題,他說有某某處的同志說,我們的學校有的同學剛看了張海迪的錄像,第二天就戴上你這樣的眼鏡,就把頭發披開了,老師就批評他們。
記者:拒絕的時候你有沒有考慮到,你拒絕這種并無惡意的建議,也可能得罪人?
張海迪:在我沒有被宣傳之前,我已經這樣好幾年了,大家都說我這樣漂亮,都夸獎我的頭發,我也認為我的頭發是我的黑色瀑布。我不能因為被宣傳我改變自己
在自己的電腦上,張海迪安裝了一套軟件,可以為自己設計不同的形象。
張海迪:短頭發我還是不敢嘗試,這里面有很多很多的發型,你要有耐心,慢慢地找,找到自己比較喜歡的(發型),真有意思,我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
解說:在成為全國范圍的先進模范之后,張海迪有著良好的事業前途。而組織上也曾經對她的去向有所安排。
記者:1983年的宣傳以后,組織上曾經對你有一個選擇,讓你去擔任某一個職務。
張海迪:對,在今天看來,跟我說的職務是很高的職務,我當時依然是很沉靜地回答,我回去以后,還是從事我的工作,我怎么來的,還是怎么回去。我該做什么就是做什么,就是這句話,我沒有更多的話。
記者:但是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刻意這樣做嗎?
張海迪:應該是刻意的,我不需要這樣去組織安排送給我什么。我被宣傳只是因為一種工作需要,僅僅是一種工作需要,一種時代的需要宣傳很多很多的人,我是其中之一,我沒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受之不起,我也不應該不勞而獲。
解說8:張海迪最終選擇了寫作作為自己的職業,并開始了文學創作的生涯。
記者:那文學對你意味著什么呢?
張海迪:文學可以表達我的情感,表達我的理想,表達我的思想,它是人類最美好的一種創作。當我的腦汁變成涓涓溪流從我筆下流淌出來的時候,變成了文字,用我的文字來跟人們交流的時候,真的,我非常高興。
至今張海迪創作和翻譯了多部作品。長篇小說《輪椅上的夢》還在日本,韓國出版。
記者:您怎么評價作為作家的張海迪?
張海迪:我認為我自己非常盡心盡力,在沒有路的地方探索出來一條羊腸小道,盡管這條路對我來說不算寬,但是我依然要有勇氣往前走,為什么這樣說呢?對于文學創作,首先就是要有生活的底子,生活的底子要非常豐厚,但是這條路對我來說,可能有些障礙,畢竟是坐在輪椅上,不能像所有的作家,會去大海上,去旅行,會到廣闊的田野里,接觸各種各樣的人,甚至是爬高上低的,這種生活的積累非常重要。但是反過頭來,我覺得我又勝任這個工作,為什么?文學重要的一條還有就是它的藝術想像力,藝術想像力反而是很多坐不住的人,就是內心不沉靜的人所做不到的。
2002年張海迪的第二部長篇小說《絕頂》出版。
小說講的是一個登山的故事。
“人類第一次向巔峰攀登意味著什么?
其實我是清楚的
生命永遠不會完結,我們的攀登也是如此。”——張海迪《絕頂》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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