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生困惑現實醫患環境
2013年07月29日 來源:中國青年報
告別畢業季的各種離愁別緒,青島大學畢業生李映昱即將迎來嶄新的生活。
李映昱是青島大學醫學院2008級臨床9班的一名學生。憑借大學5年的努力,她被保送北京大學醫學院,不久將在燕園開始自己的研究生生活。
大學5年,專業成績排名年級第一,20多張榮譽證書,最后如愿保送到北大,李映昱擁有的這些榮譽讓許多同學羨慕不已,但她內心卻滿是困惑。
一方面,她非常熱愛醫學專業,在學習方面付出了艱辛的努力;另一方面,現實中的醫患環境又讓她困惑不解,這種困惑甚至連做夢時都得不到釋然。
在近期的一篇網絡日志中,李映昱寫道:我真的很愛醫生這個職業,但血淋淋的事實一遍遍讓我看到現實的殘酷。醫患間的關系,何時才能少一些誤解,多一些信任?我們的醫療體制,何時才能少一些繁雜,多一些人性化?
學醫的苦與累
在同學都忙著畢業旅行、瘋狂聚餐的時候,李映昱窩在實習的醫院,接連發了兩篇博文《我為什么選擇學醫》、《醫者,何從》,抒發內心的困惑。與此同時,她還勸導鄰居家剛剛結束高考的妹妹,不要報考醫學院。
而在5年前,李映昱填報高考志愿時,卻是堅決地選擇學醫,盡管那時她也遇到了阻力。這阻力不是來自別人,而是來自她做護士的媽媽。
“學醫是我打小兒的理想。我從小住在醫院的宿舍區,身邊凈是穿著白大褂的叔叔阿姨,那種‘白衣天使’的神圣感在心里早已根深蒂固,總覺得救死扶傷、妙手回春的白大褂特別‘拉風’。”談及當初的選擇,李映昱說。
可是李映昱的媽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學醫,她本身是個護士,知道學醫行醫的苦和累。
媽媽當時一條一條地給她分析:“你一旦選擇學醫,就是選擇了一輩子都要學習、考試,醫學不斷地發展,你也要不斷地進步;你一旦選擇了學醫,就是選擇了放棄清閑,學生時代比別的專業累不說,工作后更是別想有正常的節假日;你一旦選擇了學醫,就是選擇了準備擔負更大的責任,人命關天,容不得你有半點兒馬虎……”
媽媽苦口婆心的勸解,最終沒能拗過年少氣盛又倔強的李映昱。在志愿表上,她工整地填寫了青島大學醫學院。
入學第二天,李映昱看到發下來的十幾本醫學教材,每本都有六七百頁時,明白了媽媽為什么勸阻。醫學院不僅錄取分數高,而且學習起來也比很多專業更辛苦。早晨7點前就在自習室、晚上10點自習室關門后還在走廊看書的學生中,多數是醫學生。
真正進入大學后,李映昱發現,醫學生的大學生活遠不是之前憧憬的樣子,更不像小說、電影里描繪得那樣自由瀟灑。為了學好專業課,她和其他醫學生要像高中一樣全天候學習,過著自習室、宿舍、教室三點一線的生活。醫學生連談戀愛約會一般都是相約一起去自習室學習。
對大多數醫生來說,生活中幾乎沒有K歌、泡吧這類詞語,睡個懶覺都是很奢侈的事。他們一度懷疑,沒有時間參與社交活動,溝通能力下降,這是否也是醫生不能和患者良好溝通,從而影響醫患關系的原因之一。
見習的困惑
學醫苦,學醫累,這都不假,但這并沒妨礙李映昱對行醫的熱愛和向往。她對醫生職業產生困惑,始于大學后兩年見習期間的所見所聞。
臨床專業大學5年,前3年在校園里學習理論,第四年是學校學習和醫院見習同時進行,第五年全是醫院見習。
大四時,李映昱去醫院見習的第一天,就被潑了冷水。見習老師對她和同學們說的第一句話是:“做一個好醫生,首先要學會保護自己。遇到問題別亂說話,讓老師來處理。”
李映昱困惑不已:“一個挽救別人生命的人,怎么現在要想著先保護自己呢?”這與她想象的醫生生活,有著不小的落差。
她一直忘不掉大一剛入學時,她和同學們第一次穿上白大褂,右手握拳,莊嚴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那種崇高神圣感。
2011年9月15日,北京同仁醫院發生醫生被砍事件。那時,李映昱和同學們剛參加見習不久,那幾天,在他們醫學院學生的校內網上,都是關于這次醫生被砍事件的各種版本的憤怒、不平與思考。但李映昱發現,對于她醫學圈外的好友來說,這件事似乎沒引起什么漣漪。
隨后,李映昱挑了其中一條陳述相對客觀、言辭并不偏激的狀態進行了轉發,并附加了一句:“其實我想知道,這種消息是不是只有醫學生才會關心,才會轉……”
然而,繼續轉發她的狀態消息的大部分還是醫學生,其他兩個轉發者是她非醫學專業的好友。
其中一個好友轉發后評論說:“爸爸媽媽都是醫生,卻一致強烈反對我和表哥學醫。醫生是神圣的,一般人勝任不了。人人自危的社會,圣人難做。”
李映昱想到見習期間的所見所聞,看著醫生們的工作狀態,內心覺得特別委屈。
上了年紀的老專家一上午平均接待五六十位病患,這算是家常便飯。為了節約時間,以免排隊的病患白白跑一趟,老專家喝水上廁所都要有意識地控制。
夫妻兩人都是醫護人員的,只能指望父母來照顧家庭和孩子。外科大夫晚上下了手術臺已是滿天星辰,趴在醫院瞇一會兒,第二天上午接著查病房開醫囑,下午接著開會工作,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許多醫生因為不能按時吃飯,作息不規律,患有胃病。
見習時碰到的一件事讓李映昱心有余悸。一天晚上,一位女醫生犯了胃病仍堅持按時查房,因為病人的身體狀況稍有變化,這名女醫生下的醫囑與之前另一位醫生的醫囑稍有不同。雖然兩個醫囑并不沖突,但病人家屬卻很擔心,質問醫囑怎么一人一個說法。
因為胃疼,這名女醫生在解釋時不自覺地護了一下胃,雙手放在腰部。病人家屬一下就不樂意了,認為這是對他們的蔑視,叫嚷著就準備上前打人,所幸被及時趕來的其他醫生制止了。
李映昱十分不解:十幾年的寒窗苦讀,不分晝夜地工作,搭上自己的健康為別人的生命保駕護航,最終卻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和理解。
醫者,何從?
李映昱及其同學的內心充滿著矛盾——一邊恨恨地說“現在的患者怎么都這樣”,一邊又在見習時覺得病床上的患者太可憐;一邊氣憤地說“所有醫生罷工一天,看看誰怕誰”,一邊又擔心如果真的罷工,得有多少人喪失生命;一邊叫嚷著“不學醫了,轉行轉行”,一邊又捧著厚厚的醫學書啃得不知疲倦……
李映昱很少做夢,從夢中哭醒更是少見。她為數不多的兩次有印象的做夢經歷是:一次夢見從小陪伴自己的奶奶離開,另一次她夢見跟一大桌子已在社會上工作的人吃飯,大家都說看病難、看病貴,對醫生不信任。她想反駁,可越是反駁,他們就攻擊得越厲害,最后她自己硬生生被憋醒了。
醒來之后,她感覺鼻子犯堵,摸一把面頰,全是淚,枕頭竟濕了一小片。
當然,5年的醫學生生活,包括6次參與醫療扶貧志愿活動,李映昱也經歷了不少醫患間相互感動的瞬間,感受到了醫生把病患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興奮,被很多老師對待病患的那份耐心細致所打動。
“醫者,何從?”李映昱說自己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現在不能,未來的相當一段時間里,恐怕也不能。這不是一兩個人可以解答的,需要整個社會一起思考。我所能做的,可能只有默默堅持,當有所堅持、堅持信仰的人漸漸多了(并不只是醫生),或許,慢慢的,我們可以找到答案。”
“我們都是心中有夢的孩子,懷抱著救死扶傷的夢想、大醫精誠的信念默默前行,我們只是希望,不要讓冰冷的現實破碎了我們的夢想,不要讓冷酷的社會磨滅了我們的信念。希望,這并不是奢望。”在網絡日志中,李映昱認真地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