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個孩子在此接受讀經為主的全日制教育;全國已有數家類似私塾,均因身份不合法行事低調
實際上,孟母堂并非“全國首家”,在湖南、廈門、廣州等地均有類似的全日制私塾,而其背后均有讀經機構推動。但因為全日制的教育方式并未取得合法身份,目前各家私塾均以低調行事。孟母堂的負責人也承認,這家“私塾”的曝光是個意外。
《新京報》記者劉偉 上海報道
孟母堂被媒體稱為“全國第一家全日制私塾”,以讀經為主,已有12個孩子參加。
上海松江區新南路錦軒新墅156號。
這是一棟外觀雅致的獨棟別墅,三層,傍河而建,草青水緩。屋內全套紅木家具,墻壁飾以孔子畫像,學童誦讀孔孟書聲朗朗。
這就是金石真和他的11個小伙伴目前的學習環境。他們最大的12歲,最小的4歲,《論語》、《孟子》等經書為其學習的主要內容。自去年9月“孟母堂”開辦,他們已經在這里學習了10個月。
7月10日,上海一家媒體率先披露了“全國第一家全日制私塾”的存在,隨后,金石真和他的同學們也曝光于媒體之下。
“這并不是我們的初衷”,7月13日,該“私塾”的創辦人呂麗委在接受本報采訪時說,“我們只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以自己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
實際上,孟母堂并非“全國首家”,在湖南、廈門、廣州等地均有類似的全日制私塾,而其背后均有讀經機構推動。
因為全日制的教育方式并未取得合法身份,目前各家私塾均以低調行事。而孟母堂的負責人也承認,這家“私塾”的曝光是個意外。
7月14日,上海松江區教育局對孟母堂存在是否合理展開了實地調查。而有關“現代私塾”的討論,在更廣范圍內展開。
金石真的一天
“老師,地板好臭啊1一個孩子頑皮地喊道,他正在做一個臉朝地面的瑜伽動作,一聲聲咯咯的笑聲,隨即在全班連成了一片。
老師也笑了,“要認真做瑜伽,不然一會兒沒點心吃了”。
“藹——”喊聲更大了起來。7月13日,記者第一次來到孟母堂,在課間休息期間,遇此場景。
發出喊聲的孩子名叫金石真,今年9歲,是最早來‘孟母堂接受教育的孩子之一。
之前,他在上海楊浦區國和小學讀三年級,還未讀到學期結束,就轉到孟母堂,時間是2005年9月18日。
這一天,也是上海“孟母堂”正式開班的日子。
“學校里教的,浪費時間又沒意思”,金石真說,“都是一些基礎的東西,一篇課文,學校一教就是幾個星期。”
金石真覺得自己在這里進步很快。“我四個月就已經背完《易經》了,英文版的《仲夏夜之夢》也差不多了。”小家伙顯得頗為自信,說完,又開始背起來:“人有不為也……”
金石真的課桌上,記者看到了他手抄的作息時間表:早上6點起床,晨跑,讀15分鐘《子弟規》;7點吃早飯,打掃(自己的)衛生分擔區;上午8點到10點開始讀背《孟子》,做15分鐘瑜迦;10點半到12點讀《英文名著遜;中午休息兩個小時。
而下午的學習和活動和上午基本類似,5點半左右,全天的讀書時間結束。“晚上主要是寫日記、讀棋譜,看介紹孔子、孟子的科教片和《三國演義》等電視劇。”
金石真的老師邱偉治說,金石真和他的小同學們一天24小時都被父母全托在“孟母堂”里,在這里,除了上課,早上會有早鍛煉,下課后有休息和娛樂。
“這里有球玩,有草坪。”金石真說,這里比以前在學校里好玩。
“瑜迦的老師是學生家長專門請來的,動作也是專門為小孩子設計的。”邱老師說。
目前,在孟母堂“全日制”上課的孩子有12個,最大的12歲,最小的僅四歲。由于現在是暑假,全日制的孩子留在孟母堂的并不多,大部分均為臨時開辦的“暑期班”的孩子。
“不求甚解,只求熟讀背誦”
周之郡12歲,是這里年齡較大的孩子。
她來自廈門,原本在北師大在廈門的附屬小學讀4年級。記者見到她的時候,周之郡正在跟著CD機讀《易經》,這是初來學生的讀本。
而記者在孟母堂目前所有的三間教室里看到,每位學生的桌前都擺放著一臺CD機。整個讀書期間,老師只是在開始時會朗讀經文幾遍,讓學生跟讀,隨后,學生就一直跟著CD機誦讀。
呂麗委介紹,在這里,學生按年齡被分別安排在不同教室里,老師統一講課的時間相對較少,五分之四的時間都用來學生自學,背誦經典是他們的頭等功課。
她介紹,之所以每節課為兩個小時,而非一般學校的40分鐘,正是考慮到經書需要反復背誦。
“老師的主要工作是協調、組織、鼓勵學生學習,最重要的就是鼓勵”。呂麗委說,老師會根據每個同學的水平和能力提出不同要求,讓他們根據自己的進度,聽音、跟讀。
而在孟母堂的“教學規劃”中,“不求甚解,只求熟讀背誦”也正是其明文規定的“教學原則”。呂麗委對此的解釋是,“不求甚解”的模仿記憶是兒童的天性,“理解則是未來一生的實踐”。
2006年7月11日,孟母堂的孩子們正在舉手念起古語表示開始用下午餐。
2006年7月11日,一位孟母堂的學生正在背誦古語。孟母堂的教學以讀經為主。
周之郡現在每讀完5遍,就會用鉛筆在課本的后面寫一個大大的“正”字,這也是孟母堂全體學生的習慣。而當每本課本寫完16個“正”的時候,就進入了背誦的階段。
“一般孩子讀完80遍,基本上就可以脫口背誦了。”從一開始就在孟母堂教學的梁老師對記者說,“讀經不同于一般的知識學習,孩子現在的重點就是在于多接觸,主要多讀,自由浸潤,自由感受”。
呂麗委透露,等孩子基本讀完了經典名著以后,便會請一些知名的專家學者對學生進行講解,“講解不會是系統的,但當學生將這些經典熟記于心之后,相信這些講解將是醍醐灌頂的”。
孟母堂對于學生的考核也主要是以背誦經書為主。“我們把經書分成很多的小段,孩子開始小段背誦,慢慢增加,最后孩子基本都可以把全書背出來了。”梁老師說。
她同時介紹,孟母堂現在的目標是希望學生可以在這里學習3—5年時間,背誦《易經》的經典經書13部左右,也包括4—6部英文經典名著,同時閱讀大量的中外名著。
目前,專職在孟母堂負責“全日制”教學的老師有四名。呂麗委說,孟母堂的老師都是來自正規學校,“都有教師資格證書”。其中兩名同時也是學生家長。
“這里的老師也都是讀經的。”呂麗委說。
邱偉治原來在湖南的一所初中教語文,來到孟母堂時間不久。他說,自己大概在2003年因為教學的需要開始接觸讀經,后來和廈門的讀經推廣機構“紹南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聯系上后,用他們出版的教材,在家鄉也給孩子們開辦過一些讀經的興趣班。
“現在的收入也不高,來做這個主要是個興趣。”他說。
在孟母堂的網站上,呂麗委則被稱為“大陸兒童英文讀經教師第一人”。介紹文字稱,她1996年就開始在家中開辦讀經教育。
目前在孟母堂接受全日制教育的孩子共12位,最大的12歲,最小的4歲。
家長的“實驗品”?
目前,現在把孩子送到孟母堂讀書的家長分為兩類,一類是老師,另一類是商人。
呂麗委介紹,孟母堂最初只有三個孩子,都是朋友的孩子。后來,又通過朋友相互介紹,學生才增加到12個。而孩子的家長本身對讀經有一些了解,從而能夠認可孟母堂的教育方式。
學生家長王先生是名商人。他說,自己1997年左右開始閱讀一些經書,覺得對自己很有啟發,而以前在學校里學到的東西反而沒什么用。因此,他去年把6歲的孩子送到了孟母堂。
孟母堂成立于去年9月,但直到本月初上海本地媒體率先報道之后,才為世人所知。旋即,引發熱烈爭論。
據呂麗委透露,在媒體報道后的短短三天時間,已經接到10多位家長的電話請求,希望可以將自己的孩子送到孟母堂接受教育,而詢問的電話更是從未間斷。
此間,上海當地一家電視臺曾邀請部分家長對于孟母堂的教育方式展開討論,51%的家長表示贊成。其中一些家長接受采訪時認為“這種方式很好,但暫時并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接受這樣的教育”。
“說這些孩子是實驗品也可以,但這種實驗,中國已經進行了兩千多年了。”針對一些媒體有關“家長把孩子作為實驗品”的說法,呂麗委說。
金石真的父親是上海一家化工廠的工程師。他說,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在這里讀完初中、高中。但他仍將兒子的學籍保留在老家河南,“保留學籍,以后要是想讀大學或許有用”。
目前在“孟母堂”讀書的孩子,除了個別三四歲、還未有學籍的孩子,其他孩子都在不同的學校保留著學籍。
違規辦學的爭論
7月14日,上海市松江區教育局基礎教育科4名工作人員來到孟母堂,首次對其進行實地調查。“家長代表”周昌鴻匆匆趕到孟母堂,與其交涉。
在調查的現場,該科工作人員婁榮輝接受采訪時稱,孟母堂目前的教育方式“已經超出普通家長對于子女的‘家庭式’教育的范疇,有違我國《義務教育法》規定,也不具備社會力量辦學的資格,以目前的形式并不合法”。
該科科長楊桂龍認為,學生在義務教育階段的教材國家有明文的規定,在義務教育階段招收民辦中小學必須要在資金、校舍硬件、師資軟件和學生人數上達到政府的規定要求,“以現在孟母堂的情況和教授學生的知識內容來看,都無法符合要求”。
“我和他們只講內容,不講形式。”周昌鴻說,目前的教學在內容上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在形式上以后要完善,但要慢慢來。
他透露,以前孟母堂選址此處,也是考慮到這里比較僻靜,比較不容易被人注意。
“那個老師也沒和我們溝通,就說出去了,弄得我們很被動。”他說,7月9日的“讀經教育與學校教育”研討會是在無意之間傳出孟母堂的消息的。
呂麗委也證實此說法。“2005年從廈門來到上海時,只是想教育好自己和好友的孩子才想到開‘孟母堂’。她說,剛開始的時候只有兩三個孩子,之后才通過家長私下介紹陸陸續續地增加。”
而作為孟母堂教室的這棟別墅,也是一位學生家長提供的。
呂麗委說,目前每個孩子的收費大概一年兩三萬元,也是統一交給家長代表周昌鴻保管。
“家長代表是家長們自發推選的。”周昌鴻自稱是一家公司的董事。他說,包括呂麗委在內的所有學生家長都是一些很要好的朋友,學生每年需要的費用也只是用來支付老師的報酬和學生的日常開銷,“都是家長分攤的”。
而孟母堂7月11日在網站發文介紹,孟母堂是由家長們自愿組成的現代家庭教育模式,由家長代表延請教師授課。
7月17日,周昌鴻和上海師范大學哲學博士顧瑞榮以學生家長身份在網站上發文:《“孟母堂”違背義務教育法嗎?》,文中稱:“‘孟母堂’不是辦學,只是現代在家學習或在家教育的一種方式。既然不是辦學,也就無所謂違規和違法。顯然‘孟母堂’這種形式,不適合于用‘社會力量辦學’的有關規定來框定它。”
“有辦成學校的想法”
“當然,以后也有辦成民辦學校的打算”呂麗委在接受記者時說,成為民辦學校進行招生,呂麗委稱這是“孟母堂”的理想和目標之一,他們正在努力爭齲
但她強調,“孟母堂”一旦成為民辦學校,肯定會堅持現在的私塾式教育。
孟母堂一位周姓老師介紹,去年孟母堂改為全日制私塾,當時初定學制是6—8年,以國學經典教材為主,同時完成教育部規定的必讀書目。“將來可能的話一貫制成大學課程”。
在孟母堂“課程規劃”中,記者看到,孟母堂對于課程的安排確有成為“學校”的打算。以數理化學習為例,孟母堂的安排是,“根據讀經教育的觀念,重組教材,編排數理化課程,禮聘經驗豐富的老師授課,7周歲起開設數理課,大約六年,可以完成小學、初、高中課程。”
而孟母堂目前對于學生的實際教學中,數學的確是以高中的數列開始的,而幾何的教學則從立體幾何開始。
呂麗委認為,“孟母堂”并沒有違背國家的義務教育方針,因為教授給學生的知識完全達到了義務教育的要求。“我們這里并不封閉,平時我們會帶孩子們去展覽館、博物館參觀”。
此外,一位學生家長透露,就在孟母堂所在的小區,另外一棟別墅也正在裝修之中,“主要是用來培養讀經的老師,包括培養自己的專業老師和為其他學校培養,也會把部分學生放在那邊。”該家長說。
據透露,在上海的桂林路上,還有一所“小孟母堂”大概有4、5人,學生以幼兒班的適齡兒童為主。
并非全國首家“全日制私塾”
目前,參加孟母堂暑期班的孩子大都來自于廈門。“這些孩子在廈門早就接觸過讀經的教育了。”李薇(化名)說,她是來自廈門的一位學生家長。
李的另一個身份是廈門一家名為“紹南文化讀經教育推廣中心”的工作人員,據其介紹,其中心的重要職能之一就是“中、英文讀經教育理論及課程研究,協助各地開展研究和推廣”。
“其實上海孟母堂就是紹南文化在全國推廣讀經活動的一個具體成果。”李說,在全國,類似孟母堂這樣的的全日制私塾絕非僅此一家,也非最早的一家。
孟母堂創始人呂麗委也是該中心工作人員。
記者在該中心的網站上了解到,“該中心成立于1999年5月,其前身為中華文化研習中心,是大陸最早的讀經推廣機構,目前紹南文化是中國孔子基金會的成員機構。”
7月15日,該中心一位工作人員在接受本報電話采訪時透露,目前,在孟母堂之前,湖南婁底、廈門、廣州等地都辦起了全日制的現代私塾。
“湖南婁底賀氏家塾已經開辦有8、9年了,最多時有20多個全日制學生”。
而在記者再三追問下,孟母堂的“家長代表”周昌鴻承認,他就是這家中心的主任周應之。
他表示,紹南文化傳播有限公司1999年注冊成立,對外推廣時使用中心名義,目前的經營收入以讀經教材為主,包括孟母堂等上述幾家全日制私塾的教材均由其提供。
該中心的工作人員不愿提供其他“私塾”的聯系方式。他說,考慮到全日制的形式并未取得合法身份,這些“私塾”并不像許多民辦學校一樣做大量的媒體廣告和宣傳,行事一直比較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