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生結婚已被允許的今天,性教育依然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在性教育學方面,彭曉輝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1992年,華中師范大學在全國首開性教育課,而生命科學院的彭曉輝教授就成為第一個走上講臺的性教育老師。這意味著,禁錮了幾十年的性教育問題打開了。
13年過去了,現在的大學性教育狀況又是怎么樣呢?
空白的焦點
彭曉輝告訴記者,性教育領域至今還幾乎是個空白,開設性教育課的大學寥寥無幾。因為沒有老師愿意主動去做這樣的工作,學校似乎更愿意將其束之高閣??墒?,大學里的性問題卻一直是公眾關注的焦點。
從“百度”搜索一下“大學性事件”,相關信息有22萬條以上。只要與“大學生”、“性”沾邊的話題,就會引來無數的跟帖、討論。而近年來關于大學生“性事件”也層出不窮。
2000年,《中國新聞周刊》發表了《性無知者無畏》的報道:某醫務工作者對大學一年級男生外生殖器患病的情況做了統計,患包莖人數14.39%,患包皮炎人數27.37%……原因是只有15%的人懂得清洗外生殖器。
2000年初夏開始,安全套發放機廣泛進入大學校園,當時允許安全套發放機進入校園的有:上海交通大學,清華大學,安徽大學,武漢工業大學,南開大學。
2001年,女大學生李靜因懷孕被學校開除的消息,引起了一場社會范圍內關于大學生性問題的大討論。
2004年,成都某高校兩大學生在自習教室里接吻,被監控錄像記錄,學校定義其為非法性行為,將二人開除。
仍然是2004年,北京聯合大學廣告學院的女生馬某、范某,因懷疑女同學肖某在背后說其壞話,遂強行將肖某拽進宿舍,對肖某進行毆打,后又強迫肖某脫掉褲子當眾手淫,并猥褻肖某。
如此等等,出現這樣的“性事件”無疑是高校性教育嚴重缺失的結果。在大學生結婚已被允許的今天,性教育依然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著名學者李銀河表示,大學生性問題之所以被熱切關注,是由于我國教育體系中,性教育的長期缺席?!氨緛硇越逃龖撌菑闹行W就開始設置的,但因為爭議太大,現在大學成了性教育最初也是最后一站”。
“混亂”的最后一站
可是在這“最后一站”仍然存在著疏漏與不足。學校不愿教,老師不愿講,讓多數同學對性問題一直迷迷糊糊。也有很多同學對待這一敏感問題視而不見,甚至采取回避的態度。網上有這樣一則新聞:青春少女,五月身孕竟毫不知情!這名女生被告知懷孕時,已經錯過了最佳人流時期。如果這名女生對性知識稍有所了解而不是毫無常識,也許就不會出現后來的悲劇。
據調查顯示,在校學生的人流數量暑期有所增多。某醫院婦產科統計的數據表示,一個月之內已為120名女性做了人流手術,其中不少是在校大學生。令婦科醫生們感到尷尬和痛心的是,不少稚氣未脫的女大學生在做人流手術時僅僅關心手術時間長短和自己是否能很快恢復,她們根本沒有考慮到這種行為可能會對自己身體造成傷害。
媒體的引導也增加了“混亂”,不久前出版的《濕漉漉的玫瑰》標出《中國大學生性現狀調查》的標題。書中12個大學生對自身的性的現狀、生活以及性的困惑作了一個深度自白。值得注意的是,書中地人物無一例外地對性的問題表示了困惑,在大學里他們都沒有得到應得的教育,他們全部是通過網絡、A片、宿舍的“臥談會”等方式了解性。
因為書中訪談的大學生“過于”坦白,有人就認定現在大學生一片“混亂”,并對書中所寫“性混亂”展開討論。
作者楊小誠和鄧鵬告訴記者,他們在編寫這本書時覺得格外順利,主要訪談對象都是通過網絡聯系到的,在各大學bbs上一發帖子,就有很多人熱情回帖。有如此的“效果”,楊小誠的經驗是,很多大學生都覺得自己在性問題上存在困惑,又不知如何解決,希望通過一種方式能尋求到幫助。
楊小誠說,出版這樣一本書,出版商一方面是希望能讓社會上關心大學生性問題的人更加多,另一方面,書的封面也少不了“青春迷航”、“情欲再現”這樣吸引更多眼球的字眼。鄧鵬在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曾說,一個最大限額的估計,在大學生最開放的地區,畢業的女生一半不是處女。但報道出來卻是這樣,五成女大學生非處女。
有一些在校大學生認為,步入了這樣的年紀,男女之間不可避免地要發生這樣的事。就如同平常吃飯一樣。還有同學認為,成年人自然有生理需求,出現性問題,應該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有些人總拿此來議論大學生。對于是否真的很混亂,楊小誠很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彼f,“我不知道大學生現在是不是一個混亂的狀態,雖然我做過調查,我也只是知道我調查的這十幾個人?!贝蠹叶疾涣私庑?,能算混亂嗎?楊小誠反問。
讓光明投進來
對輿論所關注的大學生性關系混亂問題,彭曉輝有不同的看法,社會上的性混亂比大學生厲害得多,絕不能說大學生對待性問題比社會上更開放,性的困惑是所有人都具有的。楊小誠通過觀察也發現,與他們打交道的大學生,只是對一般的性問題有興趣。真正有性困惑的是沉默的大多數。
一邊是不明白不了解,卻被說成“混亂”,另一方面卻沒有正常的途徑去了解,正在成人的大學生有點“無辜”。用彭曉輝的話來說,這也就是教育沒有到位的結果。
有調查顯示,現在的大學生不喜歡上學校開的性教育課,很多學生認為學校所教的太落伍、太陳舊,不是讓看老掉牙的錄像就是開一兩場象征性的座談會。對此,彭曉輝有很干脆的態度:“這不怪大學生,只能怪組織者組織得不好?!睂σ呀浭浅赡耆说拇髮W生教生理衛生,這的確“小兒科”。即便如此,開設這樣“小兒科”性教育課的學校也不多,大學對性教育更是談不上普及,只是起步狀態。到底大學需要什么樣的性教育?彭曉輝認為,師生之間能夠很坦然地討論性的問題、談性的器官、提到性的名稱,這就是一種健康的性教育。
記者就性教育問題曾與一些高校聯系采訪,但高校負責人均以此話題“太敏感”為由拒絕采訪。即使是在華中師大,也有校領導對性教育課持懷疑態度,甚至提出“不要再開這門課了”。
當問及為什么大學對性教育如此“躲避”的態度時,彭曉輝有些無奈地說,之所以有這樣的局面,是教育部和學校缺乏硬性的規定。而教育主管部門及大學的領導在性學教育方面,是穩坐釣魚臺,他們是不會主動推動的。假如學校的學生出現了問題,學校只會出規定去制止、懲罰。這樣的做法如同鯀治水,只修筑堤防,不會疏導。
長期以來社會輿論都很關注大學生校外租房同居一事,彭曉輝在1998年和首師大的相關機構共同做了一項大學生性現狀的調查,1998年到2002年的統計結果表明,大學生婚前性行為的發生率男生在15%,女生在10%左右。
彭曉輝告訴記者,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涉及未成年人的性教育問題上一般采取的是“蜻蜓點水”的教育方式,不少學校在這方面甚至是一片空白。家長也將孩子的性教育問題視為“洪水猛獸”。在這個大的背景下肯定是沒有性教育的土壤,性教育在這樣的環境里生存不下來。所以,大學生該在青春期得到的知識,沒有得到他們接受性教育的權利被剝奪,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自我保護的知識、技能基本是真空狀態,家長只有只言片語,只會說小心點,卻不說怎么小心。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對待性的問題是在黑暗中摸索,就是會跌跌撞撞,很容易摔傷。彭曉輝感慨:“在性的領域缺乏光明是什么概念啊,在漆黑一團的世界里,會出很多事故的。性教育的領域一定要拉開這個帷幕,讓光明投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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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桿司令”的夢想
自1992年彭曉輝開設性教育課,性教育課曾取名性生物學,1995年改成性科學概論。彭曉輝說,要把這門課講好,首先就是要補課,大學生本應在青春期早中期的時候該學到而沒有學到的知識,要先把這一部分補充好,然后才是針對他們現實的需要。從科學咨詢角度講,包括社會熱點問題,把性學從政治、經濟、人文和社會進步的角度去展開。彭曉輝說,僅僅做空洞的說教是不行的。在講性的倫理道德的時候,彭曉輝把性安全教育放在第一位,告訴同學們要堅守“兩道防線”。第一道防線是堅守傳統的家庭倫理觀,堅持一生的單一性伴。所謂單一性伴指無論婚前婚后,一個人終身只有一個性伴侶,這既是對傳統道德的堅持,也能夠有效控制艾滋病、性病的傳播。第二道防線,就是使用安全套的防護措施。他說,把理論變成實際時,同學們是很愛聽的。
大學生能夠坦然地在課堂上討論性的問題嗎?彭曉輝說,這需要一個過程。最開始,學生不好意思提問,他就讓他們寫條子,然后口頭提問,再過渡到分組討論,派代表發言,現在很多同學已經能用專業術語自然地討論問題了。
雖然彭曉輝有同學們的支持,但剛開始開課時,卻還是充滿“艱難”。彭曉輝是學醫出身,剛開始講課時,他總是把自己學醫的背景抬出來,以免被誤解。他也多次經歷這樣的尷尬:備好課,準備應邀到外單位作講座,臨行前突然接到通知,講座被取消,因為有些領導不同意。在與同事們一起聊天時,一談到這門課氣氛就很不一樣,有時就會匆匆把話題轉開。沒有人說不該開這門課,但也沒有人支持。彭曉輝自我解嘲地說,能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也沒有什么風言風語。
作為最早開性教育課,同時也是辦得最好的華中師大的性教育現狀又是什么樣的呢?彭曉輝有一個很形象的比喻:“如果說我病了,或者沒有時間,工作不了,華中師大的性學研究、性教育課就熄火了。就是說,學校的領導不會主動去讓誰去做,也沒有人愿意教這門課,我現在就是‘光桿司令’一個?!?BR>
而這個“司令”卻不好當,華中師大僅本科生就有15000人左右,想選修性教育課的學生很多,彭曉輝每周上四個課時,同樣的內容要反復講四次,每次課都有五六百人在聽。
彭曉輝說:“我之所以有這么大的熱情去做這個事,一方面是自身的興趣,另一方面是學生給我帶來的震撼。曾經有一個女學生告訴我,她在少年時期被人欺騙過,長大之后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理就有陰影,不合群、憂郁。上了性教育課之后,她對性有了理性上的認識,甚至哭著說:”彭老師,為什么中學里沒有這樣的課?如果小學、中學有這樣的課,該多好?!鳛橐粋€老師,聽到學生說這樣的事,心里很酸。這樣的例子卻不是個別,還有很多?!?BR>
彭曉輝有一個“夢想”,他希望在華中師大成立性學系,招收性學專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