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2005年尚未過半,《趙平同學》就被媒體稱譽為“本年度最好的小劇場戲劇”,這種表揚聽上去似乎有些夸張,但目前看來仍不失為一句公道的評價。
劇情很簡單,趙平同學是一個優秀的女大學生,臨近畢業之前被學校開除,原因是卷入了一場與外國人之間的“性騷擾”事件。這事情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無非在只是在一個對趙平有好感的班主任李學東看來,卻根本無法接受。如果趙平一貫以一個“不良少女”的面目出現也就罷了,恰恰她對李學東也曾報以欣賞,那么這件事的意義就變得不同尋常了。于是,大家都開始試圖尋找一種“向真相發問的語言”。
每個人對環境和自我的認識都是不同的,趙平同學也不例外。站在不同的立場,看待這件事情,自然會生發出各種不同的解釋和評判,雖然大部分媒體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八十年代”,《人民日報》更有評論關注,題為“聽八十年代生人自我言說”,但事實上,這是一場“八十年代”與“六十年代”的碰撞。
做為“六十年代”生人,實際上是眼睜睜看著“趙平”從身邊來來往往。當他們還在“趙平”這個年紀的時候,社會已經開始發生變化。隨著國家的開放,就像那句著名的口號“從我做起”一樣,很多人也開始注重自身的開放。幾十年來基本滅絕的性病重新登堂入室,滿大街電線桿子上貼著各種顏色的“老軍醫”小廣告,性用品商店仿佛一夜之間遍布大街小巷……開放,自然是由于饑渴,更多的,可能還源自長期壓抑之后的無能。所以,躁動的年輕人開始偷偷見識到了傳說中的“貼面舞”和“毛片”,當然,也許他們自己還未必真的敢于初嘗禁果,可他們的大哥哥大姐姐,那些生于五十年代甚至六十年代前期的人們,已然邁出了勇敢的一步,解放了自己的身心。九十年代初,城市的離婚率已經開始飆升,據調查統計,性生活質量成為離婚率遞增的原因之一,而趙平,這時才剛剛出生。
時光流轉,二十年后,到了“趙平”這里,“其實性不是什么罪孽。是可以享受,可以交往的手段”,這種話堂而皇之地說出來,雖然依然會令老夫子和偽君子們瞠目結舌,只不過是在敘述一個不爭的事實。即便不是“趙平”本人說出這話,也是“錢平”“孫平”“李平”或者其他什么平,因為對他們來說,他們不會像大哥哥大姐姐那么拐彎抹角,遮遮掩掩,支支吾吾。
所以,當這么直截了當的《趙平同學》繼人藝實驗劇場之后再進入校園演出時,是給人以驚喜和感嘆的。這部戲的總策劃、制作人、編劇導演等都是生于六十年代后期的社會中堅力量,當他們受中國青少年基金會委托來創作關注艾滋病問題的戲劇時,目光不僅僅停留在對艾滋病患者的關愛,艾滋病預防知識的普及上,而是更多重于挖究問題的原點。在這里,身體中的病毒固然可怕,思想中的病毒卻是根源。這種危險,不是“八十年代生人”與生俱來的,而是在他們成長的環境當中逐漸的浸染。
在“趙平”的成長中,“李學東”是一個重要的角色。他有著比學生更激進和另類的思想,在課堂上大講西門慶的極致,但他卻關鍵時刻不能像“趙平”直接面對,即便內心也充滿了一種渴望,他也會提醒自己“人,是有控制的,不然怎么能區別于動物呢”。而這種控制,是和他平時的言談有矛盾的。這點,遠遠區別于“趙平”的心口如一。再加上他對“趙平”的不相信,終歸導致了“趙平”對其好感的最終幻滅。這種矛盾,實際上是出于這些人混亂的思維方式和對自己的過于保護。真相是什么,無從問起,或許也并不重要。
“跳入跳出”是戲劇的精髓,也是《趙平同學》的高明之處。李學東們忘記了自己也是從年少輕狂時走過,而開始對真實大加指責或抱以蔑視,甚至把自己有其心而無其膽的心思控制得更加嚴緊,生怕碰到別人的呼吸會讓自己不小心也打了噴嚏。這也很像看一部文藝作品時,僅把自己緊緊地拘于題材所固定的那個時代或環境,甚至投身于作品當中對號入座的那種可怕觀眾,他們見到“廁所”就感到粗俗而丟失了尊嚴,看到“偷情”就以為戲劇舞臺也迅速滑向墮落的深淵,聽到“談性”就覺得劇本格調不高缺乏藝術性,這些都與“李學東”之流有著同樣的混亂,陷在其中,卻只想揪著自己的頭發蹦起來。
所幸的是,《趙平同學》是清醒的,它不僅是“八十年代”的自我言說,更是“六十年代生人”的一場自我發問。
(來源:泛劇場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