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旬老人九次高考十分trouble
2009-06-22 09:08:00 來源: 東南快報(廈門)
南京退休老人汪俠,今年80歲了,第九次參加高考,除去年輕時代的四次正常高考,后五次高考均發生在2001年高考取消考生年齡限制的制度改革之后。
他考了五次,也當了五年名副其實的年齡最大考生,中間還客串了一回大學的旁聽生,但還是換不回一張薄薄的大學文憑。
從一開始的媒體熱捧,奉其為改革偶像,到媒體競相敬而遠之,察覺“味道不對”,老人的心態發生了怎樣耐人尋味的變化?
改革偶像時代需要
“他上不了大學,這個改革不是說空話嗎?”
2001年5月,南京高考報名首日,《金陵晚報》記者吳聰靈被派到相對比較偏遠的秦淮區招生辦去蹲點。
原以為沒什么新聞的,結果汪俠來了。招生辦的人嚇了一跳,搬凳子的搬凳子,倒茶的倒茶,有人把電風扇抬過來,還有人則開始通知媒體。
這一年正實施高考制度改革,有關方面取消了高考考生的年齡限制,當年72歲的汪俠成為江蘇年齡最大的考生。次日一早,老人的形象出現在南京所有媒體上,并被冠以“學習模范,奮斗偶像”之類的名詞。
這真是一個迎合高考制度改革的正面典型,正是時代的需要。媒體競相賦予他改革符號的價值,不久老人上了央視《新聞聯播》,后來還作為“新時代、新生活”的典型上了《焦點訪談》。
第一次嘗試,汪俠只考了160分,對成績有些失望,并試圖尋找理由掩飾尷尬,他說媒體的采訪干擾了他發揮。2002年,汪俠再接再厲。復習期間,到汪家的記者絡繹不絕,家人只好在門上貼上“謝絕來訪”和“高考復習中,保持安靜”的字條。
雖然書讀得很辛苦,但成績仍不理想,總分213分。
第二次堅持報考讓媒體覺得老人不是玩票,執著精神難得,汪俠高考的積極意義再次被空前推崇。中國教育電視臺將他的事跡拍成“學生七十古來稀”,成為當年“迎接十六大,在改革創新中發展”系列之一。這一年,南京又一位高齡考生李老漢出現了,拿著準考證在中華中學門口徘徊,納悶“為什么沒有人來采訪我”。
事情的意義越宣傳越重大,當地一家電視臺的主持人終于在節目中引用觀眾的話說:應該有一家高校破格錄取他,圓老人一個大學夢。來自輿論的最“義正詞嚴”的質問是,“他上不了大學,這個改革不是說空話嗎?”
更多媒體由此附和,老人連續兩年第一志愿報考的學校——南京醫科大學,首當其沖地感受到了這種來自輿論和道德層面的壓力。
標準好學生
汪俠從不遲到,不曠課,4年只請過一次三小時的假
2002年9月,汪俠終于上學了。南醫大做了權衡,認為錄取汪俠“是個雙贏”,一是提高了學校知名度,二是老人的精神可以帶動年輕學生上進。但校方告訴汪俠,只能做旁聽生,最多發課程學習成績證明。
從此,南京醫科大學的教室里多了一位認真的老人:戴一頂帽子,戴一副老花眼鏡,拿著紫色的鐵皮筆盒。
老人每天五點起床,一天上九節課,而且不是聽完就算,還要預習、復習,嚴謹得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四年的校園時光,汪俠從不遲到,不曠課,只請過一次三小時的假。
汪俠對自己的學習能力極有信心,自認專業分數在應屆同學中屬于中等偏上,“別看他們高考的時候都500多分,我可是搞了30多年的專業了。”但老人很快發現,沒有這么容易。每天回家,老伴都會問他:能不能聽得進去?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很爽快地回答:能,能。不到半年,回答就不太爽快了,后來家人再問,他都不愿講了。
兒子勸母親:你不要老問他,七十幾歲了,能把這個課上下來就不錯了。不過老伴不這樣想,當初是她呼吁學校招收的,“最起碼及格分要達到吧。”
但是,這個對汪俠來說已經有點不可企及了,大一英語只考了15分。“他自我感覺是懂了,但專業課程跟不上節奏。”南醫大宣傳部的陳部長說。
誰動了我的分數?
“這是破壞國家教育改革的行徑,可以夠得上危害國家安全罪了。”
2006年6月,南醫大照例沒有給他發畢業證書,老人只能接受,但還是心有不甘。
而南京醫科大學,或許正是因為這種證書的嚴肅性,才拒絕了汪俠。一位學校老師說,汪俠的很多課程都沒有通過,動手能力又比較差,怎么能讓他進入臨床實習并畢業呢?那會是什么后果?
汪俠一度十分迷茫。他再度想起了高考。在消停了四年后,2007年、2008年,他卷土重來。但結果讓他愈發灰心,2008年高考數學他竟然只有3分。
一個讀了4年大學的人,反而考得不如上大學之前,老人有點無法接受。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覺得這里一定有蹊蹺。
在進入大學旁聽之前,他常念叨一句古語,諸葛亮的“成敗難所逆料”。現在,老人已經不太說這句話了,他突然發現成敗不是“難所逆料”,而是“可以斷定”了。因為老人覺得有人在搞他,在私下改他的分數。
越來越多的記者發現老人變了,不再是設計中的上進楷模了,也就不和他聯系了。無奈之下,汪俠寫信給中共中央辦公廳信訪組說:“江蘇女足的人可以上大學,丁俊暉可以上大學,為什么我不可以拿畢業證書?”有一次,一位記者隨口肯定了這個做法,老人仿佛見到了知音,要為這個記者掏掛號費、郵票錢,被對方婉拒。
在汪俠看來,他高考和上大學的目的始終是“更新知識,更好地為人民服務”,這是一個學雷鋒的事情,如果不讓他學習、不讓他獲得畢業證書,就是不讓他為人民服務。“搞我的,不是學校的人,也不是鐵路醫院的人,而是×××。”汪俠神秘地湊上來說。
他說,這是破壞國家教育改革的行徑,在以前是反革命罪,現在則可以夠得上危害國家安全罪了。可對方為什么要搞他,他始終無法理解,“人家說,唯利是圖,這個又沒有利。”
汪俠難以解釋如此秘密的“勾當”如何被他探知,他只是強調“沒有不透風的墻”。
“我遇到trouble(麻煩)了。”
媒體已經不需要這位曾經的楷模汪俠了
汪俠不請家教,他舍不得錢,而且覺得自己能夠解決問題,他喜歡用讀書卡片,他說這樣有助于走到哪、記到哪,家里的每個本子、每本書里都夾著用大大小小包裝盒做成的卡片,有英語單詞,有歷史知識。
即便已經受挫多次,老人還是不愿意反思自己的復習方法。為了證明自己的英語實力,他專為記者朗讀了一篇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講,語速飛快,十分熟練,他還逐字逐句地解釋中文意思,分毫不差,但是同樣,音準不到十分之一。他很自信地說,這個單詞是fun,現在的“粉絲”就來自于這個詞。記者說那應該是fan吧,他翻出1974年出的一本英文字典,沉默了一會說,“你對了,我錯了”。
汪俠桌上的復習參考書大多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從數學、英語到歷史。一本《大代數》,他有英文版的、日文版的、俄文版的,都是出自上世紀70年代。一位記者惋惜地說,他甚至不知道江蘇早就實行了新課改,新書和2001年的都已經大不相同了。
媒體偶爾還會找到他,但篇幅越來越小,《揚子晚報》今年的報道中心是,老人的作文就寫了100多個字,其他什么都不記得了,更像是調笑的花絮。一位多次采訪汪俠的記者說,很多同行都覺得這個老人比較偏執,有人甚至感覺在看笑話,不像以前那樣讓人敬佩,但大家不知道該怎么說。
在2007年之前,情況并不是這樣的。以前南京的媒體只要寫高考,基本都要寫汪俠,有幾個報紙甚至成立了專門寫他的班子。一位主持人在電視節目中說,如果沒有汪俠,真不知道該怎么報道高考。但是今年,當地一個記者寫了一篇長長的關于汪俠的報道,大意還是說汪老精神可嘉,結果文章被總編斃了。
媒體已經不需要這位曾經的楷模汪俠了。
2008年8月,江蘇省政協委員、南京師范大學校長在關于教育的聯組會議中提出,“70多歲的老人參加高考,50多歲的人進入大學學習,這嚴重浪費了教育資源。”南京媒體對此做了報道。寫報道的記者隨后接到了汪俠的電話,這位記者回憶說,汪老當時在電話中十分激動,她當時很害怕,以為老人受了刺激。
偶爾會有人問汪俠,今天怎么不去上課?他總是帶著笑,輕描淡寫地回答,“我遇到trouble了。”對方還沒有明白過來,汪俠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