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26日,重慶開縣郭家鎮(zhèn)北斗村校。
中午學快過去了,孩子們陸續(xù)返回學校,劉念友端著飯碗趕緊往寢室躲去。
“你是拿工資的,為什么比我們都吃得差?”來得最早的學生田雨雪發(fā)現劉老師盡管吃的是白開水泡飯加咸菜,但仍然吃得津津有味,而且她已經好幾次發(fā)現老師這樣吃飯了,一臉不解。
劉念友放下筷子,連忙舉起右手食指一聲噓唏,暗示田雨雪不要聲張,然后笑笑說:“這可比前些年的生活好多了。”
“哦,明白了!”田雨雪這才明白劉老師經常給她們買筆的錢竟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看看面前站著的學生們,然后摸摸身邊田雨雪的頭,“嘿嘿,都來得這么早啊?離上課時間還有40分鐘,走!咱們做游戲去。”伴著一陣爽朗的笑聲,劉念友拉著孩子們在不足10平方米的泥土操場上做起了“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或許是這座隱藏在深山里的學校本身就熱鬧的緣故,整個沉寂山村里的村民都異常熱情。記者租賃的摩托車在崎嶇的機耕道上拋錨了好幾次,都是當地村民主動幫忙弄起來的。前來義務補修公路的當地村民田俊說,“你們是去采訪劉念友老師的吧?這個月來了幾十撥記者了,劉老師人不錯,我們幫點忙也是應該的!”
一人一校:24年的孤獨夜晚
在北斗村的半山腰,一樓一底的舊磚房,一副木板籃球架,一副乒乓臺早已被磨掉了輪廓,惟有那銹跡斑斑的鋼管旗桿上隨風飄擺的國旗可以看成是學校的標志。劉念友說,這里共17名學生,就他一名教職工。學生不多,他把課桌凳排稀疏一點便于輔導。
下午5點半,學生們放學回家了,校園變得異常寧靜。劉念友夾著書本回到二樓的辦公室,這其實是間閑置的教室,屋內用閑置的課桌、板凳分隔成廚房、辦公室和寢室。地上只有一袋米,一把面,一包鹽,連一點油都沒有。一塊角已經磨成圓形的木板就是他的床。谷草和棕墊上的床單,大大小小布滿了38個洞。屋中間一張辦公桌和一個書架就是他的辦公室。書架上,教案、教具、作業(yè)本、資料等擺放整齊,層次分明。
放下書本,劉念友便開始用一個小小的電飯鍋燒水煮飯。記者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番身著土黃色勞保棉衣的劉念友,中等個頭,皮膚黝黑,他的容貌明顯比實際年齡顯得偏大。
6點左右,家住學校附近的田雨雪和父親田俊背來幾把青菜和一口袋柑橘,硬塞進劉念友的辦公室。得知記者來訪,北斗中心校袁副校長也特意送來了一塊煮熟的臘肉、一包炒花生和一包龍鳳呈祥香煙。
半小時后就開晚飯了,菜梗炒臘肉、面條青菜湯,一齊端上了桌。
“常言道:貴客來了有好酒!我這里就沒什么好的招待你,別見笑哦!”劉老師斟了一碗老白干酒遞給記者,自己也倒了一碗。
劉老師呷了一口酒,抽出一支校長送來的10元一包的龍鳳呈祥遞給記者,自己則從衣袋里掏出1.5元一包的山城牌點上。“我少抽一包好煙,學生就多了一分學費!”
晚飯后,劉老師批改完作業(yè),拿著手電筒出門去了。劉老師說,學生們的動手能力差,他還得準備一些篾塊,教學生編竹編。
晚上9點左右,記者和劉老師一道就寢了。不一會,劉老師就鼾聲乍起,寒風朝著殘缺的窗玻璃直灌進來,一床被子和記者自帶的大衣根本保不了暖。無奈之下,記者叫醒劉老師,繼續(xù)擺起了龍門陣。
劉念友說,在郭家鎮(zhèn)的大山深處,很多教學點都是一人一校,他在這樣的學校就教了24年,在中心校只呆了4年。按照學校規(guī)定,偏遠村校是剛分配來的年輕教師鍛煉的地方。可去年分來的3位都是20來歲的女教師。劉念友說,“想想這些教師和自己正在上大學的女兒差不多大,讓她們去受這么大的苦,我這個作為父親的哪能安心?”從中心校到村校上班,他就這樣承擔下來了。
“他質樸得就像一塊煤炭!”北斗中心校校長陳銀山說,劉念友自1977年工作以來,多次放棄到中心校工作的機會輾轉無數村小學。哪里沒人去,他就申請到哪里,越走越偏遠。
挖煤助學與白水泡飯
“我真對不起劉老師,欠了他兩三年的學費,我都沒能力還清!”在去劉念友老家郭家鎮(zhèn)麒龍村的采訪途中,得知自己養(yǎng)女的學費是劉念友挖煤資助的,當地農民蒲志華羞愧難當。2003年, 50多歲的單身漢蒲志華的收養(yǎng)女蒲小瓊因無錢交學費而失學。劉念友到老蒲家請孩子去讀書,老蒲為學費的事情把劉老師罵了一頓。蒲說,沒想到劉老師對他的罵聲只是“嘿嘿”一笑,并稱,先把孩子送到學校去,學費他來想辦法。
校長陳銀山稱,中心校的老師都知道,劉念友從教28年,每年都資助自己班上的貧困學生,不管走到哪里,班里從來都沒有因為沒錢上學而輟學的學生。但誰也不知道他其實窮得到了要下井挖煤的地步,而且一挖就是3年。
“我們是在今年7月才知道的。”陳校長回憶,當時學校有急事讓劉念友到中心校去一趟,可電話打了3個多小時,他才匆匆趕來,一臉疲憊。問他干什么去了,他支支吾吾說在走親戚。
“我猛然發(fā)現他耳朵背后是黑黢黢的,再三追問下,他才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在挖煤。我一下愣在那里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去年,到北斗村校的第一天,眼前看到的一切,便深深震撼了劉念友。貧窮,在每一個孩子身上隨處可見。“娃兒們一個個都像小乞丐,幾乎所有孩子都穿著極不合身的衣服,有的衣服是用其他布料接成幾截,有的能明顯看出是大人的。大多數孩子沒有文具盒、文具,有的只帶20塊錢來交學費。”劉念友回憶說。
劉念友當即從口袋里摸出僅有的200多元,幫幾個學生交清學費。當天放學后,他又匆匆趕回家,從家里僅存的300多元中拿出一半為幾個貧困生買文具、買衣服。劉念友說,他的想法很簡單,“總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學生因為沒錢而輟學吧!”
但是,誰都不知道,這些錢,是劉念友利用暑假下井挖煤掙的血汗錢。
“不瞞你說,我還搞過摩的。”劉念友說,從1998年起,一雙兒女跨入高中,花費大,再加上那年他同時承擔了7名學生的學費,經濟壓力太大。為了增收,他借錢買了輛摩托車,課余時間搞起了摩的營運。
2002年6月,一次小小的事故讓劉念友賠了300多元,他放棄了摩的生意。
“當時,兩個孩子剛考上大學,教室里還有眼巴巴瞅著我的一雙雙渴望學習的眼睛,不找外快不行。”劉念友左思右想,便改行下井當礦工。從此,每個寒暑假,他都會悄悄來到附近麒龍煤礦下井挖煤。
劉念友不知道自己到底捐助過多少學生。反正能叫出名字的就有40多個:李林學、謝光祥、李小燕、劉池軍、李春紅、吳成奎、吳文述……在北斗村校劉念友現在所教的17名學生中,13名學生曾受過他的資助……
28年來,劉念友記得大約資助了5000多元。他所教的班級,所有孩子都順利完成了小學學業(yè)。 “隱瞞”真相與為人師表
劉念友現在班上的17名學生中,有13名學生曾受過他的資助。當記者問他們知不知道劉老師資助的錢從何而來時,幾名貧困生卻異口同聲說:“他有錢,有工資嘛!”
其實,劉念友在給貧困學生交學費、買文具時,怕傷害學生自尊,故意裝做“大款”而已。
劉念友說,他打算下井挖煤時,曾經作過很復雜的思想斗爭。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妻子李云菊時,就遭到強烈反對:一是擔心礦井里工作不安全,二是怕少于干體力活的他吃不消這份工作。其實劉念友更擔心的是怕自己的學生和兒女知道自己挖煤的事,怕傷了孩子們的自尊。
李云菊告訴記者:“他晚上從鎮(zhèn)上的煤礦回來時戴著安全帽、礦工服等,還騙我說是學生家長讓他代管的,明天就還他。”
為了對家人和親友保密,劉念友每次去挖煤,都給家里說是“打牌”。3年來,劉老師一直守著這個秘密。他忍受著家人朋友的誤解,默默承受著內心的痛苦與壓力下井挖煤。直到今年7月,這個秘密終于暴露了。
劉念友說,當他第一次走進麒龍煤礦坑道,在漆黑的礦井中走過兩百多米后,礦井中不時流下的水打濕了他的衣服,一陣寒意襲來,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腳邊嘩嘩的水流,耳邊鼓風機的吼叫讓他不知所措。爬進只能趴著挖煤的工作面,勞累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每次累得干不動的時候,劉念友總會想起自己的學生和兒女,振奮精神后,他又重新走進狹窄的工作面。
“已經3年了,每逢假期他都會來,每月可掙千元多。”麒龍煤礦礦長黃烈興和工友們都認為,劉老師下井挖煤是因為家里有對兒女讀大學,花銷大。沒有想到他還資助了這么多山里孩子。對此,劉念友的解釋是,有些事,我覺得該做就做了,沒必要告訴別人。
劉念友1977年高中畢業(yè)就參加工作,后來在開縣師范民師班進修過,盡管他所接受的文化知識教育有限,可他在教書育人方面一點也不遜色。北斗中心校校長陳銀山說,劉念友從教28年來,一共從縣、區(qū)、鎮(zhèn)(鄉(xiāng))、校抱回了六十多張獎狀。
在和劉念友相處的兩天里,記者印象最深的是一堂舞蹈課:年近五十的漢子,踏著收錄機放出的節(jié)拍,一步一拐地教學生跳著鴨子舞,雖然動作有些僵硬和不規(guī)范,可他跳得非常投入。劉念友說,他讀書時的條件有限,沒學習舞蹈的機會,他可不能苦了孩子,哪怕自己不會,畢竟領悟能力比學生強,邊學邊教,至少能讓學生們了解一些新的知識。
對于教學生跳舞,他可費了腦力。北斗中心校少先隊輔導員李老師告訴記者,去年“6.1”,全學區(qū)首次組織大型的文藝活動,要求每個班要出一個舞蹈節(jié)目,校長便安排她去幫助劉念友排練,沒想到,劉老師早已買來碟子,借來影碟機邊放邊照著學,用一個月的時間,硬是獨自把一曲少兒“鴨子舞”跳得生動活潑。
去年教師節(jié),劉念友被評為開縣教育系統(tǒng)“十佳師德標兵”,開縣縣委書記蔣又一親自為他頒獎。同時,得知劉念友挖煤資助貧困生后,縣委獎勵了他一萬元,但劉念友婉拒了。<BR>2003年女兒考進大學時,因無法交納6000元學費,曾向學校申請緩交,一學年后才陸續(xù)交清,作為父親,他感到無顏面對自己的兒女。
在女兒上初中時,一心想學美術,可是考慮到學習美術的龐大開支,自己只好忍痛讓女兒放棄了這個想法,女兒高中畢業(yè)時特別想重讀一年考個名牌大學,可劉念友考慮再三,對女兒說:“重讀一年,你就要和弟弟同時上學,我實在供不起。”女兒哭了一夜,自己也獨自呆在屋子里抽了一夜的煙。最后女兒只得去重慶正大軟件職業(yè)技術學院讀書。女兒上軟件學院后,作為本專業(yè),女兒想買臺電腦方便學習,劉念友也拒絕了女兒的要求……
“嘿嘿!好多年沒這么哭過了,哭出來就好受了。困難是暫時的,上學苦一點對孩子將來也有好處。但我的學生如果輟學,他們的一生可能就全毀了。”讀罷女兒的來信,劉念友揉揉眼睛,就又恢復到了平常的樂觀。
貧困教育的啟示
在記者兩天的采訪中,北斗村農民田俊告訴記者,之前沒有老師愿意到北斗村小學來,“沒老師,這些娃兒就只得到鄰近學校讀書,可這兒最近的學校都要爬兩座山,過一條河,家長不放心,多虧了劉老師。”而最讓他感動的是,劉老師常常家訪,“學生不但成績提高快,劉老師還把他們帶得像城里娃兒了。”
劉念友說,在他所任教的村校中,60%以上的青壯年勞力都外出務工了,婆婆爺爺和更長一輩的便成了留守兒童的“避風港”,家庭教育就自然形成了放任和缺位現象。學生常常沒筆寫字,沒套干凈衣服是常有的,更談不上良好的家庭教育和衛(wèi)生習慣了。作為教師,這些工作他不做誰又去做呢?
2003年,北斗學區(qū)盆豐村校學生流失和轉學率高達40%。劉念友被委以重任,再次到盆豐任教。他到校后,堅持他一貫的作風,一天家訪一名學生,切實解決了學生在家不完成作業(yè)等問題。還建立了外出學生家長檔案,堅持每月向遠在廣州、深圳打工的學生家長溝通一次。一學期下來,流失的學生們又回來了。
“對于劉念友老師所做的一切,我只能說聲謝謝!劉念友的行為對得起一名教師的良心!”在全國各地媒體記者面前,開縣教委主任姜伯成慟情地說。開縣是個勞務輸出大縣,留守在農村的兒童達上萬人,從事農村基礎教育工作的人員重任在肩。關注留守兒童的問題成了他們長期研究的課題,全縣都在推廣劉念友積累的寶貴經驗,堅持開展“開縣教師訪萬家”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