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自尊”最甚者大概是《華西都市報》。2006年5月11日該報以《國人憤怒!要求“教授”道歉》為題指責張頤武“反祖宗”。“國人”既出,雷庭萬鈞。它讓我立即想起霍布斯鮑姆引在“十九世紀三部曲”里意大利農婦的那句名言——“快逃,祖國來了!”通過“撒‘國人’成兵”、“呼之即來”的聲勢對一個學者進行討伐,著實充滿話語暴力。
當然,在此期間,也涌現了一些不被納入此“國人”體系的調和論者,他們希望能夠達成一種雙贏的局面,辦法是讓孔子“借船出海”,以章子怡的面孔弘揚孔夫子的精神。言下之意,章子怡是渠道,孔子是產品。只是,這種調和無疑給諸君出了道難題——以后我們只能靠幻覺來欣賞章子怡了。在此邏輯下,倘使我們不能在“章渠道”的花容月貌里看到“孔產品”的精神須眉,“章渠道”的一生恐怕要“相當失敗”了。
顯然,面對“國人”的討伐,張頤武教授同樣很“受傷”,以致于急就章發(fā)表一份“清者自清”的聲明。也許是急于證明別人誤解了自己的立場,這份聲明多少顯得語無倫次。張教授在聲明第二條中說,“孔子是中國民族文化的一個支柱,孔子比章子怡偉大,這是誰都知道的常識,是不需要討論的”。而第三條卻又指出,“做‘孔子、章子怡,誰更偉大’這種討論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這兩個人之間完全沒有可比性。”且不說兩條聲明邏輯上有失嚴謹,而且從人的價值來說,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偉大性,憑什么一定要為了抬高一個貶低另一個。如果只是迫于輿論而表態(tài),張教授豈不是險些要和魏明倫“萬世師表還不及一個尤物”(見《華西都市報》)那樣淺薄的憤怒同流合污?
中國知識分子容易“受傷”,或許是因為“師道尊嚴”、“真理在握”或軟弱的緣故,因此多經不起“罵”。我們看到,不久前,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的白燁先生因為在博客上張貼《80后的現狀與未來》一文,批評韓寒等“80后”的寫作“越來越和文學沒有關系”,從而引起韓寒“什么壇到最后也都是祭壇,什么圈到最后也都是花圈”的回敬以及眾多“韓迷”的“網罵”。鬧得沸沸揚揚的“韓白之爭”最后也以白燁關閉自己的博客而告終。
黨國英先生曾經就此撰文,讓他憂慮的是,“長此以往,網絡的言論平臺豈不成了一個逆淘汰的場所,剩下的都成了一幫懦夫?”(見《新京報》)黨先生的憂心或許不無道理。然而,我的問題是,連“懦夫”都不敢面對的“勇者”桂冠又有何價值可言?
胡適先生倡導獨立自由之精神,算是挨了一輩子罵,但是他從來沒有因此退縮過。1930年4月,胡適曾寫信給楊杏佛,稱“我受了十年的罵,從來不怨恨罵我的人,有時他們罵的不中肯,我反替他們著急。有時他們罵的太過火了,反損罵者自己的人格,我更替他們不安。”五十年代,胡適又說,“我挨了四十年的罵,從來不生氣,并且歡迎之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啟蒙其實就是要提高“罵人者”的素質。
我不知道白燁先生關閉自己的博客是因為失意還是因為脆弱,或許另有原因。在此我想強調的是,每個批評者都不可能真理在握,也不可能代表公眾,若想批評社會,被“罵”、被“漢奸”這一關遲早是要過的。如果別人批評得好,應該心懷感激;如果是因為別人“罵得不好”,“罵得不準確”,“罵得骯臟”,便要將自己的博客綁去殺頭,這無異于怨憎敵人槍法不準,索性自己吞槍自盡。這種“別人歪打,自己正著”的“好槍法”著實不應為中國知識界所提倡。
在我看來,一個時代批評者,既要無畏于權力與商業(yè),更要有“雖千萬人,吾說矣”的剛毅堅卓。所以我說,一個人如果內心柔弱卻又想表達自己、想堅守立場,不妨先去聽聽《王子復仇記》里的那句經典臺詞——“我的命運在高聲呼喊,使我全身每一根細小的血管都像銅絲一樣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