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諷刺與幽默》有一副這樣的畫,寫的是校園生活(大約是大學),將坐滿了人的圖書館、小橋流水旁誦讀的學生、與老農民交流、貼大字報一一表現出來——這就是20世紀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活的幾個剪輯吧,當然,雖然出現在《諷刺與幽默》上,但它非諷刺,也非幽默,而是以漫畫的形式呈現了一個歌曲中傳唱過的“白衣飄飄的年代”。
今天從網上翻出2002年12月12日《南方周末》,其中有一文《坐青春的兩岸》,說的是幾個河、湖與
大學一衣帶水唇齒般親昵的關系。未名湖之與北大,荷塘之與清華園,麗娃河之與華東師范大學,東湖之與中山大學——這樣組合,能夠讓經過它的人留戀半輩子甚至一生,聽說過的人也會因此心蕩神怡。事情經常是那樣,留戀的總是過去,而未來也是那樣地值得憧憬,對于現在,更多的卻是遺憾與批評,或者無知無覺。就像我,一個剛走出象牙塔(如今還有多少將大學稱做“象牙塔”的成分?)不久的人,也漸漸懷念起那個呆了四年的大學,以及四年里漫不經心的日子來。
八九十年代的大學已經遠去了。那個年代,大學校園的復蘇,青春里漸漸張揚的萌動,人和知識的解放,個性的張揚;那個年代是吉他和琴弦的日子,七十年代那些半地下的交誼舞聚會和沙龍的日子已經過去,九十年代末喧嘩開放的網絡時代和繽紛的娛樂時光還沒有到來,那個年代,學生們讀書、看電影,寫詩、談薩特關于人的問題和艾略特《荒原》里的生存與思想;那個年代,是經歷過文革牛鬼蛇神般磨難的老教授老作家們興奮而辛勤地傳道授業的日子。那個年代呀,那些年輕的學生們,和任何一個時期的同齡人一樣,有著活躍的青春幻想,膨脹的激情;他們渴望著愛情,流光溢彩地在臉頰上飛紅。即使是為了抒情,我們也如何不懷念或者向往那些日子。
兩千零六年的五月末,某一天,我們各自在某個地方忙碌著自己的事情。我們這些人,或者已經與大學作別多年,或者稚氣未盡,像我一樣,還留著不梳理的頭發,穿著淺色T—SHITE;而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朝九晚五(這是上班族里面的幸運者),幾乎每天都在以同樣的方式做著同樣的事情,我們不再幻想著戀愛,而是為家奮斗……
停一停,我們稍微停頓下來,去找尋過去——
十年前,在未名湖畔,一次集會過后,一對白發蒼蒼的老人熱情地親吻,讓經過的無數學子感慨萬分;
十年前,一個北大91級社會系學生,懷抱吉他,坐在草坪上、湖水邊,用沙啞的聲音吟唱了北大那段激情美好的時光——“未名湖是個海洋,詩人們都藏在水底。靈魂們都是一條魚,也會從水面躍起。”
十年前,那時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十年前,那些日子,那些情景,我們再無法重新度過,而我們面對的,是今天的大學,已經我們能夠回憶起來的過去。
今天的大學是怎樣?前些日子剛剛報道出來一個消息:在我國允許在校大學生結婚的法律出臺后,首對受到新法滋而結婚的某著名大學青年學子,終于因為丈夫學業和婚姻生活皆不堪重負危機重重的情況下,作為學生的妻子提出了離婚。這一個事情一經露面,便在個大媒體和網絡上成為關注明星。
從“老三屆”起,經過七十年代的尾巴,八九十年代的進化,直到新世紀,進入大學的年輕學子們所面對的畢業之前的環境是越來越優越和寬松了。經過高考邁入大學的路,從萬人擠獨木橋,到如今將近一半的大學平均錄取率,相信如今,再難聽到“象牙塔”、“獨木橋”之類的形容了。北大清華中山大學的紅墻灰瓦還在,更多以各種形式存在和發展的大學,大多數已經搬進了高樓大廈,學生老師們,也各式公寓地住上了。我在想,八九十年代辛辛苦苦考進大學的如今的中年人們,他們是這樣看待如今的大學的。還有那些崇拜“披頭士”和“一無所有”的文學青年們,那些整天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詩人們,他們到哪里去了,他們現在過得怎么樣。
我已經出來了,從大學中。經常,當我看到那些悠閑走過的大學生們,那些在大街上手拉著手購物的大學生情侶們,我很看不起他們。我無法掩飾那些感覺,包括對自己,對自己,更多的是遺憾,遺憾生不逢時,遺憾經過的日子沒有好好地努力,爭取和把握好機會;然而,我并不后悔什么,我并沒有虛度時光,并沒有將四年的大學生活當作花前月下或者餛飩睡覺般地過去——然而,這也是一己之見了。
去年年末,北京的氣溫大約零下10度,我懷著宿愿,從清華園轉到未名湖,穿過一條大馬路,將兩個曾經無比向往的園子連了起來。那一天,對于一個從南方來的剛畢業的人,天冷得讓我不愿意多將手拿出來拍照,而心里也對那些校園和走過的飛過的學生老師,抱著熟悉、親切、向往、遺憾,抱著一種離去后無法返回的空虛。當有陌生人將我當作校內的學生,向我打聽一個樓一個湖的位置,我欣慰于自己還有著學生的模樣,又遺憾于實在已經徘徊在了校門之外,并且對于北大,已經保持了一種永遠無法修補的隔膜——因為我始終不是其中的一名學子,不是她的一個抱著書,騎著自行車去趕自習、參加某個老師講座的幸福的學生。
那一回去北大,也是抱著個生疏的頭腦去的,因此見了未名湖,見了博雅塔,見了在湖面上滑冰大人孩子,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入口”和“出口”,也沒有認識到“詩人”與“大師”。后來再去,次數多了,三角地、百年大講堂被我走得很熟,也開始能夠為比我更加陌生的人指路。在三角地,“北大書屋”依然在那里,里面買打折的正版書,也讓我流連忘返;三角地的標語還是很多,但其中占多數的,卻已經是各種房屋出租和培訓班之類的信息,我想找一些類似“西單民主墻”那樣沖擊視線的平面,沒有找到。
八零年代的北大懷念“五四”的北大,九零年代的北大懷念“紅樓”與林昭的北大;而如今的北大呢?又在懷念什么?我們身處的大學學子們,正停留在一個什么樣的狀態中?是沉浸?是回憶?是遺憾?是憧憬?或者,還有什么?
今天,在經過從2001年起大學大躍進式的擴招與發展,經過了更多的年輕人興奮地為圓了大學夢、也圓了父母的“望子成龍”夢之后,在經過了年越一年愈發嚴重的大學畢業生就業危機和大學生“民工化”以后,我們的國家作出了適當限制大學招生的決定。
當然,大學還在增加,還在擴招,大學生還在越來越多,并且,在一段時間內,大學生的就業還將面臨著嚴重的壓力,底薪化的趨勢還將繼續走下去。大學這根與國計民生和國民素質緊密相連的紅線,還將越拉越長;這根紅線會有多長,會有多結實,我們只有拭目以待。
今天,當我已經走出了大學,學著用一種叫做“成熟”和“社會”的口氣和眼光去看世界,依舊保持著對心中的大學和經過的大學的一種絕對的親近和敏感。因為我一直愛著她。
2006-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