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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男生的黑白軌跡(圖)
核心提示
西安“5·23”強奸殺人案震驚世人。兇手和被害者都是高三學生，而且還是同班同學。他們之間并無矛盾，殺人動機成了被探詢的秘密。是什么因素，造成這樣的結果？
這可能是道永遠無解的題，而我們能做的，不過是盡可能還原一個“殺人犯”生活中真實的一面。
日前，因涉嫌強奸罪、故意殺人罪，趙大偉被西安市碑林區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
2006年6月12日晚，不足19歲的趙大偉呆坐在泰山腳下一家臺球廳里，等到了警察向他走來。20天的逃亡，他已身無分文。
打盤臺球咋樣，西安公安碑林分局刑警李昌義在趙大偉身邊坐下，不動聲色地邀請。
趙大偉拒絕了，他說他是外地人。
趙大偉。壓低聲音，李昌義喊出了這個他們所追捕的人的名字。
把手銬給我戴上吧，趙大偉格外平靜。然后他說，我想吃麥當勞。
李昌義怎么都想不通，趙大偉會如此平靜，不像個孩子。
之后直到現在，在面對問訊時，出現在趙大偉口中頻率最高的一個詞是：敢作敢當。
趙大偉所要擔當的，是一個無辜女孩的生命。他說，我是男子漢。那充滿所謂男子豪氣的敢作敢當，更多地觸痛血案留在人們心底的傷口———似乎游戲般隨意，生命就被這樣地輕描淡寫。
檢察官看案卷起了層雞皮疙瘩
2006年5月23日中午，一切按計劃進行，西安市東郊一重點中學高三學生趙大偉給同班女生素素（化名）發了條短信，說和大媽吵架了，心情很不好，想和素素聊一聊……
離開學校，趙大偉把素素帶到大伯家。大伯和大媽回河北雄縣老家了，他們是趙大偉在西安惟一的親人。
1個多小時后，素素悲慘地離開人世。女孩身中七刀，之前被強奸。女孩子被撕扯成布條的床單捆綁，倒栽在灌好半筒水的洗衣機里。
趙大偉離開前洗了熱水澡。他事先買好了去山東的火車票，他賣了手機，帶走了大伯的玉器，在書院門出手了一部分作為盤纏。
殘忍！負責此案的刑警低下頭沉默，之后吐出這個字眼。對于更具體的案情，他們不說，說不出口。
趙大偉讓老刑警也感受非常，下手狠、準、穩，而且沒有邏輯，沒有緣由。趙大偉只是單純意義上的要殺人。
碑林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官余長虹以為將近20年的工作經歷讓她對各種案件都有了免疫能力，但趙大偉的案卷她一行行看下去，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說，不能想象，那樣的手段，不能想象，出自孩子。
趙大偉殺人 就像覆水難收
趙大偉看著問訊者的眼睛，神色平靜。
他說，素素是無辜的。
他還說，選擇素素，是因為她長得水靈，人好騙。
素素依然還在學生卡的相片里，清秀的樣子。她擅長長笛，被害前已經通過了北京一所藝術高校的專業課考試，高考文化課通過后，她將開始更美好的人生。
趙大偉說帶著素素去大伯家，從一樓到二樓，每一級臺階他都走得很辛苦。他比喻，就像馬拉松跑到最后二百米，艱難，沉重。之所以還是繼續了殺人計劃，他解釋：水離開了盆。
趙大偉是說，自己要殺人的意志就好比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留在案發現場的殺人計劃，筆畫不夠老練，有點稚嫩。趙大偉給計劃又起了一個別名：捉鬼。鬼指的是大媽。
趙大偉本意是想殺大媽。事后，他用指頭蘸著血，在大媽臥室墻壁上涂下大媽的名字，還有“恨”字。
家人 他是趙家的“根兒”
當趙大偉用人間最極端的方式發泄他心中的“恨”時，他的家人正在河北雄縣老家其樂融融。
趙大偉的大伯休假回老家探親。本家弟兄們都來了，圍在趙大偉奶奶身邊。老人家年近八旬，大兒子從西安回來，說不出的開心。下午，一家人簇擁著，下飯館聚餐。
席間，趙大偉大伯接到電話，說趙大偉不見了，手機不通。是素素的媽媽聯系不到女兒，找到學校，從同學處得知素素和趙大偉出去了。
接下來，慘案驚現。
回到西安后，趙大偉的大伯大媽一次都沒有回過他們的家。因為趙大偉的留言和日記，趙大偉的大媽成了事件延伸開去的焦點。趙大偉在許多地方發泄著自己對大媽的恨。
據了解，這個出身農村沒有文化的婦女一直很沉默，總是低頭嘆息。
是什么矛盾能升級到如此駭人的程度？趙大偉的媽媽說，能有什么，都是一些生活瑣事，比如他大媽管著他學習，不讓他看電視，看他日記什么的。
趙大偉在高一年級的第二學期到西安，投奔大伯大媽，因為西安的教學條件比老家好，而趙大偉作為趙家這一輩惟一的男性，是趙家的“根兒”，寄寓著趙家無限的希望。
趙大偉 我在西安經歷過羞辱
趙大偉住在大伯家直到高三住校，住校后就每周回大伯家一次。他曾給媽媽數落過大媽的種種不是，無非就是吃飯穿衣看電視的事，他說大伯大媽總是鎖住他們的臥室。趙大偉覺得那是在防賊一樣防他。
他還在日記中寫道，他經歷過羞辱。沒人知道那指的是什么。
還有一段明顯是在說和大媽之間有關看電視的事，他發泄般寫著：看著，咱們騎驢看賬本，走著瞧，我趙大偉也是有血有肉的男子漢，不就是TV嗎？后面是一連串不堪的穢語。
問大媽很有架子嗎，趙大偉說不是。問就那么恨以至要殺人嗎，趙大偉說是。
趙大偉的母親說，他大媽只是想盡到監護人的責任，畢竟他們不在趙大偉身邊。她平時生意忙也顧不得太多。
用趙大偉的話說，他家窮的時候沒多困難，寬裕的時候也沒有多富有，總之他沒為經濟發過愁，有時候一個月的花銷在兩千元。
趙大偉家在河北雄縣的家，是新蓋沒幾年的房，據說裝修很好，客廳有40來平方。他家做塑料包裝的生意。出事后，趙大偉的父親病倒了，體重掉了十幾斤。最愛趙大偉的奶奶至今不知道實情，一直在等待孫子高考完回家。
母親 他那么膽小那么愛哭
河北雄縣雄州鎮大東關村的鄉親都說，趙大偉的大媽是個好人，善良的人，應該不會對趙大偉不好。她在村里生活過多年，十幾年前去的西安。
趙大偉媽媽說，趙大偉大媽心地不錯，就是表情總很冷。趙大偉是否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老家的人更想不通的是趙大偉殺人的舉動，他們不能把兇案和那個“很乖很內向的孩子”聯系在一起。
鄉親說，那是個從不讓大人費心的娃，性格靦腆，不像他爸爸。還孝順。他爺爺生前半身不遂在床上癱了許多年，都是趙大偉給他清洗身體。每個星期天，還蹬三輪車拉爺爺去洗澡。
趙大偉爸爸在人們的描述中性格很暴躁。人們說，有本事，能折騰，雖然沒上過多少學，但做生意有頭腦，不是一般踏實過日子的人，吃吃喝喝很會享受，人也厲害，曾經也算當地的人物，許多人都怕的。
村里有些年紀上過幾天學的人提出這樣的問題，趙大偉的家庭會不會影響到趙大偉的心理成長。比如趙大偉的爸爸是個“粗人”，和娃交流太少；比如趙大偉的爸爸媽媽曾很兇地鬧過離婚，而且離了婚，雖然他們后來又一直在一起生活。
當然有影響，趙大偉的媽媽說。這個孩子一定是瘋了，不然怎么能把親人的愛當成恨呢？他一定是腦子有問題了。日記里還說想上天堂，想當和尚，那不是瘋話是什么。
母親仔細回憶，覺得自己的離婚對孩子打擊很大，那是趙大偉剛上初中的時候，他們兩口子鬧得正緊，有一晚趙大偉一個人跑到村口，在一塊大石頭上跪著，被人看到神情恍惚。
當聽說趙大偉是怎么最后一刀挑斷了素素的喉管后，母親呆了片刻，然后眼淚刷刷地流，說，他怎么就不害怕呢，他那么膽小，那么怕天黑，那么愛哭。
好友 他擁有非常美好的初中時光
在西安，趙大偉關系最好的朋友說，他也許永遠不會給誰敞開心扉。
同學說，他人緣不錯，有時候喜歡出點風頭，比如打籃球的時候希望別人關注他。他有朋友，但沒有知心朋友，不喜歡把心事告訴別人。
在河北雄縣，趙大偉的幾個初中同學哭腫了眼睛。他們說，他和我們共同擁有一段非常美好的初中時光。
他們評價趙大偉：幽默、開朗、溫和、重感情，照顧人。他們說，趙大偉是他們中學習最好的，只是西安那邊學校的教學質量高，他覺得有點吃力。
這幾年，趙大偉給河北的朋友寫信，說不喜歡回大伯的那個家；說只有在信里才能體會到抒發的感覺；說發現自己是個懷舊的人；還說到西安后和媽媽感覺更親了，分開后才懂得那份至深至愛無微不至的關懷。
趙大偉還寫道：剛到半年，和別人打籃球，既然是活動，就要有碰撞，我撞到一哥們兒。人家看我是外地的（可能聽口音聽出來的吧），上來就打我一拳。我咬著牙一動也沒動，轉身回家了……
不知道類似的事情是否很多，是否讓他感到歧視，是否嚴重到影響心理。
同學說，趙大偉肯定是在西安發生過什么，和他的家庭應該沒有什么關系，雖然他和父母之間溝通很少，但感情非常好。
可他的好朋友們沒有一人知道趙大偉父母離婚的事。
趙大偉父母離婚的時間，卻正是在他們“非常美好的初中時光”。
至少，趙大偉有意或無意地在他的好朋友面前做一些隱瞞，也許是出于自尊，也許是希望能有一個完美的形象。
趙大偉 我沒有辦法適應環境
趙大偉曾站在西安的校園里，摘下一朵花，壓成標本，夾在精美的卡里，寄給河北的朋友。他說過，只有在河北的朋友身邊，才感覺不到距離。那朵壓得扁平的花，他的朋友還保存著，小小的，泛著淡淡的粉，看上去那么孤單。
是海棠，趙大偉說。他雙手擱在身前，手銬反射著日光燈的光，晃眼。
他河北的朋友哭著讓代問趙大偉：你就舍得我們嗎？趙大偉低頭沉默了很久，抬頭說，舍不得。
朋友說，我們對不起他，給過他壓力，少了些關心。
趙大偉的媽媽也在信中說，媽媽對不起你。
母親最后悔的是和兒子交流太少。在西安兩年多來，趙大偉的父親只給兒子打過一個電話，而母親，也是兩三個月才打次電話。就在趙大偉殺人前一天晚上，媽媽還和兒子有一次通話，說快高考了，媽過去照顧你吧。趙大偉說不用，他一個人挺好。
到西安上學也是趙大偉媽媽的意思，她太想看到兒子有出息，而趙大偉并不樂意遠走他鄉。家人為趙大偉設計好前程：考軍校。但趙大偉不喜歡，他給朋友說，他就想考個重點大學，哪怕復讀一年都行。他的目標是西安交通大學。
趙大偉說，和媽媽之間，不存在對得起對不起的問題。缺少溝通，但這不是導致事件發生的原因。
他說告訴我媽媽，我從一個環境到另一個環境，沒有辦法適應，只能怪自己沒有調整好各方面，才發生這樣的事情。他還說，所說的環境，是需要打個引號的。和“那個人”的矛盾，占到原因的70％。
趙大偉神態安然，走進鐵門。他還回頭舉了一下手道別。在門緩緩拉上的時候，透過門縫看到他的背影，筆直，高昂著頭，面對著紅磚小樓。門緊閉上后，傳來一聲高亢的呼喊：報告班長。
檢察官說，趙大偉現在應該很有求生欲望，并且詢問過緩刑的問題。雖然他一直保持著不像孩子的平靜。
檢察官還說，趙大偉應該是個可塑之才，如果家庭多些關心，這應該是場能避免的血案。趙大偉的文筆一定很好，因為他敘述作案的過程繪聲繪色，像在講故事，用了很多形容詞，就好像他的感情是沉浸在其中的。
記者說話
血案，沒有答案……
本來，是抱著探詢趙大偉心理歷程的目的走進河北雄縣的。所有知道這起案子的人都不禁追問，一個高三學生，怎么走到這一步？
答案沒有，也不可能有。心理的問題永遠是最微妙最復雜最不可言傳的。就是趙大偉本人，恐怕也不能說得明白。有時候，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敏感的心里，產生了一些反應，被某種因素激發，在特定的人身上，沒有加以疏導和遏制，就發生了后果。假如，恰好不是這個時空，慘劇也許就躲過了，也許后來趙大偉上了大學，和所有的大學生沒什么不同。他在籃球場上英姿颯爽。
惟其這樣，才覺得懼怕，因為攫取一個人的生命可以這樣隨意，可以這樣沒有邏輯。邏輯一定會有，那是趙大偉的，不是社會的。我們要怎么去看待青春期孩子的邏輯？
不想再指責家庭在孩子教育中的缺失，探討高考的壓力對學生心理的影響，或是宣傳心理疏導在現代社會的意義。只是疑惑，孩子們的價值評判標準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有什么樣的矛盾，需要這樣的發泄，最極端的發泄？趙大偉說，實施計劃前，什么都考慮清楚了。
趙大偉西安的好朋友說，很震驚，但又覺得可以理解。
趙大偉河北的好朋友說，我們永遠在他身后支持他。如果他能回到身邊，對他的看法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因為是好朋友，因為了解。
沒有看到憤慨，和對生命背叛的痛楚。
這才是真正應該觸痛的地方，因為這些字眼：理解、支持。沒什么大得過生命，用如此兇殘的方式結束他人的生命，也以此表達對自己生命的不在意，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諒的么？我想，我和他們之間不僅僅只有代溝。
而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心理土壤，還將滋生出另外的什么，在趙大偉事件之后？
僅有警醒是不夠的。適合青年成長的社會環境，以及對價值、道德、是非評判標準的培養，我們該怎么建設？
(本報記者 王冰 杜俊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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